【抚玉】【第八部分】【作者:轩辕花祭】
严炎见他不理会自己,也觉得无趣,再没有说话。两人便相安无事的一直到了金光寺。
两人下了马车,已经有先行的宫人带着行李为严炎布置房间。
严灵带着他在一旁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眼看着一个清静的佛门禅房变成了鲜华锦绣的公子寝室。
他皱皱眉,叫住领头的宫人,说道:「殿下来我金光寺是清修养心来的,可若将屋子如此布置,与在宫中何异?还请公公将这些富贵布置撤去,恢复佛门清幽!」那内侍一愣,随后十分为难的说:「此事老奴不敢做主,得去请太妃娘娘示下。」
严炎不耐烦的在一旁说:「他要撤你就撤,再废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那内侍张张嘴还没说什么,严炎已经一掌打了过去,他年纪不大手劲有限,可他手上戴着一只兽头戒指,他又故意将戒指转了一圈兽头对内,于是将那内侍的脸划破几条长长的口子,鲜血迅速涌了出来。那内侍却连捂都不捂一下脸,跪下来连连告罪说:「是,老奴遵命。」
严灵看着这一幕,脸色有几分发白。
他谴责的看了一眼严炎,严炎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说:「若我不打他这一下,回去他也不好向太妃交差。我这一下,即顺了你意又帮着他了了差事。不是两全其美吗?」
严灵见他既然还满口道理,忍不住开口道:「可那太监的身体受损又该如何算起?他虽并非高贵出身,但也是父母所生所养,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疼痛知觉。你身为主人,怎能不存怜惜之心呢?」
严炎嘲讽一下哦,年轻稚嫩的脸上透着超于年龄的世故:「他们从未将所谓的主人放在心上,我又何须将他们放在眼里?你嫌我对他们不够怜惜,可若我有一天失势,第一个上来糟践我的,就是他们。既如此,还不如放了心的收拾他们,若那一日我也沦落了,也就任他们欺负折磨,好歹算是我先了。」
他停了停,细细欣赏了严灵听闻他这一番话后的表情,然后继续说:「这群奴才天生逢高踩低的贱性子,你待他越好,他就越觉得你好欺负。还不如雷厉风行些,还能让他心存畏惧,不敢小觑了我。」
严灵摇头叹息道:「你年纪尚小,怎能有如此偏激之言论呢?你说他们心中没有主人,可知他们心也是肉长的,总有慈悲和感怀。若以诚待之,他们也能以诚回报。可若以权势压制,权势一散,人心也就散了。」
严炎冷笑,揶揄说:「皇兄年岁虽长,更是却心思单纯更甚于我,竟真相信人心,真是难得可贵!不愧是从出生起便无波无澜长大的天之骄子,天生的富贵闲人!」
严灵叹息道:「炎儿,我知道你受了苦。可这些不该占据你全部,你还应该记得过往你所有的快乐日子。」
严炎微微一笑,突然答非所问的说:「皇兄可有曾去拜会那位李太后?」
严灵一怔,摇头道:「自出家以来,贫僧甚少与宫中来往。」
严炎便继续说道:「那李太后,昔日纵容下人折磨贵太妃与我。可现如今一旦失势,就沦为鱼肉,反过来被她的下人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见我的话一点没错。」
严灵大吃一惊,说:「她竟沦落如此?」
严炎冷笑道:「她得势的时候没有折磨死我们,等到失了势自然是要被我们下死手了。说起来还是母妃技高一筹,先将她造成废人,再无反抗翻身的可能,然后再慢慢的折磨她。这可比一刀结果了她强百倍。」
严灵这才大为吃惊,他失声问道:「难道说李太后的突然中风,是出自他的指使?」
严炎嗤笑道:「否则你以为呢?莫非你以为母妃连续两朝独享皇宠叱吒后宫,靠的只是他的美貌?我的好皇兄,好好睁开眼瞧瞧吧,你眼里的世界眼里的人,是不是真如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严灵沈默半晌不语,严炎冷眼瞅了半天,终于笑道:「怎么,皇兄乍闻皇室秘辛,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严灵缓缓的回答道:「贫僧自出生以来,经历的毒杀刺杀算计连自己都数不清。长到双十,试菜太监都死了五个。这一系列暗害,一直到贫僧请辞了太子之位后,这才逐渐平息。你说势高者可随意决定生灵生死,可知势高者很多时候更无法决定自己生死。」
严炎很有些诧异,随后闭口不言。
严灵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负责整理严炎寝室的宫人说:「将皇子的东西收拾了,送到贫僧禅房去,从今往后,皇子的起居,都要与贫僧在一起。再去告诉太妃,要调养皇子性子,空讲佛经是无用,贫僧不得不换个法子了。」
严炎一愣,忙说:「我可不习惯与人同居。」
严灵回头瞅了他一眼,先伸手抓住他手腕,将他往屋里拖去。
严炎想要挣脱,可他毕竟还是一未满十三的孩子,哪里比得过严灵这一成年男子,被他拖着跌跌撞撞的跟着去了。等到了严灵禅房,严灵松开了他,却唤一小沙弥过来,对他说:「去,取戒尺来。」那小沙弥领命,不一会便取来一柄半寸厚的板子。
严灵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捏紧严炎的手腕,盯着他说:「你即以入我寺,自当尊我寺规矩。刚刚你伤人犯我佛戒,自当受罚。」
严炎大惊且怒,喝道:「你居然要打我?」
严灵一改往日的柔和,有力的回答:「正是!」话音未落,一板子下来,打得严炎哀叫一声,他张嘴还要怒斥,严灵不理会,继续狠狠打下去。直打得严炎在他怀里乱扭乱叫,身体一个劲挣扎。可严灵早些时也练了些拳脚,制服他的力气和功夫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不管他如何挣扎踢打,板子总是稳稳的落在严炎的手心上。
严炎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其实最最耐不住疼痛。往日都是强撑,这一次却没有如此,只是一个劲的痛呼怒骂,不一会漂亮小脸上就是汗水与泪水齐下。
严灵不管,只将他打了十下这才松开。
严炎一看自己的手,已经又红又肿。
严灵扭头唤人取来外伤药,对他说:「把手伸出来。」
严炎盯着他,果然乖乖将手伸了过去。没想在严灵接住他的手时,严炎低头张口就是一咬,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掌。
严灵抽了一口气,却并未甩开他,任由严炎死死咬住。
严炎下了死劲,却一直到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都未见他将自己推开。不由得松开了嘴,奇怪的看了一眼严灵。
严灵却并没有动怒,而是神色温和的看着他。然后,缓缓的说:「贫僧刚才打你,与当日李太后,那群恶奴打你,有何区别?」
严炎一愣,人有些懵懂。
严灵见他这样,微微一笑,说:「你今日不懂不要紧,等你再长大一点,总有一天,终归是要明白的!」停了停,他又说道:「你曾问我为何法号为‘一木’?可知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念一清净。佛法无边,若能参悟一二,便能换得永恒的宁静。而不是靠摆弄人生死,来得到一时的满足。」
严炎瞪着他,嚷道:「我没那个耐心听什么废话佛理,我就爱伤残性命,这个最能让我快活安宁,如何?」
严灵摇头,说:「可过去你未曾遭受大难时,也能不靠血腥杀戮快活。过去能轻而易举做到的,现在应当也能。贫僧既然已受贵太妃所托,自然要竭力唤起你遗忘的过去!」
这发生的一切都被宫人们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恬熙,他欣慰的扶额笑道:「幸好还有文若,炎儿终究是有救了!」随后又叹道:「可却还是苦了文若,终究是我又欠他一份情了。」
严曦冷眼旁观,适时笑道:「灵皇叔与炎皇叔乃是手足兄弟,现如今炎皇叔有事,灵皇叔自然是要出手援助。母妃何必起愧疚之心呢?」
恬熙摇头,叹息道:「你不明白……」
他终究是知道不能对严曦将旧事提的太多,便不再说下去。转而问宫人:「一木大师还有其他话没有?」那宫人便说:「大师还说,请娘娘将皇子殿下的佣人悉数遣回,也不用每日遣人前去探望,反而扰了皇子清修。每月初一他自会带皇子进宫问安,午膳前带回。」
恬熙一怔,半晌才迟疑的说:「如此……好吧,就依大师的嘱咐就是!」
话虽如此,他却颇有几分闷闷不乐。
严曦看在眼里,便刻意拿一些事让他分神,总不能时刻惦记着严炎和严灵。
那之后承欢殿上下宫人并各种飞禽走兽都松了一口气。只是每月初一严灵带严炎回宫时,仍旧如临大敌。可严炎却被严灵牢牢管束,无暇抽空出来找他们麻烦,日子长了警戒也除了。倒是恬熙每次看到严炎都嘘寒问暖,倒是让严炎烦死,恨不得早日离开承欢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一转眼间一年便又过去了。朝里出了些动静,朱家派系势力被接连瓦解了几处,元气大伤,已经再无力与李勤弓抗衡,李勤弓权倾朝野的同时,严曦也借机将自己东宫旧党安插在朱家空出的职缺,都是些位低却要害的位置。
李勤弓并未发一言,或是恬熙的愈发迷人的风姿减弱了他的警惕性。
严曦虽痛恨他如此委身下臣作践自己,却也只能强忍这一时之辱。
来年,宫中便发生了两件大事:严曦的一位侍妾有了身孕,和李婉婉终于来了女子初潮。这让后宫都为之振奋,恬熙喜不自胜,忙将严曦招来,商量着要为这两件喜事庆贺一场。
严曦却反而比较淡定,全都只听他的吩咐,让尚仪局的人依照他的心意去办。恬熙便笑他老成在在过头,成了老气横秋。
严曦对他微微一笑,那神态居然有了几分宠溺的感觉。恬熙恍然未觉,只一心亲自去筹备庆祝事宜。
第二十五章
那日大宴之后,李婉婉在嬷嬷们的陪伴下回到了居处。奶妈见她有几分不乐,便问她。
李婉婉便说:「嬷嬷,你们都说陛下喜欢我,将来我必将与他成为夫妻。可为何现如今他却已有了数位美人相伴?难道他心里虽喜欢我,却也与那些美人无二致?」奶妈忙安慰道:「小姐别胡思乱想。陛下乃是天子,享有三宫六院是天经地义之事。莫说现在,将来必定要有更多美人妃嫔。可任凭多少美人都不可能越过您去。因为您可是未来的皇后,大魏后宫的妃嫔可以无数,但皇后只有一位。也只有皇后堪与陛下称为夫妻伉俪,合为乾坤,哪里是那些女子能比的。陛下能选您做他的皇后,若不是对您另眼相待如何能如此?」
奶妈细细开导宽慰,终于让李婉婉再度开颜。她微笑想:可不是,再多的美人也不需怕。陛下喜欢我看重我,这才选了我做他的皇后,别人都比不得的。她觉得很甜蜜,一想起严曦那张俊朗威严的面孔,心里直发烫:将来他就会是我的夫君,我会与他生儿育女,料理后宫事宜,与他相扶到老。她觉得欢喜极了,不到十三的小姑娘,第一次,开始了甜蜜而青涩的相思。
带着这样的相思情愫,她努力的学习如何做一位完美的皇后。她就像一只毛虫,用粘丝做成自缚的茧,只等着有一日能破茧成蝶。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日日期待着及笄之日到来。贵太妃告诉过她,及笄大典之后,将正式为她和陛下举行大婚。她迫切的等待着那一天,相信那是她又一段幸福的开始。
她的小女儿心思,除了亲随,没有人察觉到。恬熙的注意力全被被严曦刚刚诞生的皇长子吸引了过去。抱着这个软软小肉团,他笑得几乎合不上嘴。先对轻雯说:「去把本宫那套八宝并蒂海棠套饰赏给秦选侍。」轻雯答应着去了,严曦在一旁说:「八宝并蒂海棠?可是那年您生辰,先皇赠与您的生辰礼?」
恬熙眼中有一霎拉的黯然,随后又笑道:「确实是!」
严曦便忙唤住轻雯,说:「那么贵重的一套首饰,秦选侍如何能担当的起?还请母妃改赐其他礼物吧。」
恬熙摇摇头,含笑说道:「她为你生下皇长子立了大功,就受得起。如若你父皇在,也会高兴的。」
严曦心神一动,便试探问道:「母妃,现在还日日思念父皇吗?」
恬熙微微一笑,说:「本宫知道你在担心本宫思念过度耗损身体,你放心,本宫再不会像过去一样放纵自己伤心劳神。」
严曦闻言,满意一笑,点头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恬熙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倒是婉婉,已经还有半年便要及笄了。及笄典礼之后,你们即可大婚,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提起自己亲自挑选的皇后,严曦并未有几分动容。
他微微一笑,说:「朕也十分期待婉婉能快些长大,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恬熙嗔怪的看着他,说:「你这孩子,这时候还这样冷冰冰的口气。难道她不是你亲自选出的合心人?在我面前这样便罢了,在她面前可不要再如此,她一个女儿家喜欢听的可不是这种话。那样可爱的一个姑娘,你可别伤了她的心。」
严曦微微一笑,说:「母妃放心,朕明白该怎么做。」
恬熙点头,想起一事,莞尔一笑说:「本宫就知道你懂!你本就是你父皇所有的孩子中最像他的。」
严曦脸色微变,随后也是笑着说:「母妃说错了,朕不但是最像父皇的,将来还是要更胜父皇一筹的。」
恬熙一愣,随后又忍不住一笑,说:「说的是,你父皇一直期待着你能做得比他更好,你若有如此的志气,倒是不枉他的期望了。」
严曦勉强一笑,再陪恬熙聊了两句便退下了。
轻雯送走他之后,回头对恬熙说:「奴婢看着陛下,并不像他跟娘娘聊天时表现的那样轻松啊。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恬熙想了想,说:「大概是朝中事多,一幢幢的压得他心累的缘故吧。本宫说的那番话,其实对他何尝不是种压力。难为这孩子,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底是先皇最得意的孩子啊!」
他感叹万千,薄桃在一旁说:「娘娘倒不像往日,提及先皇便伤感了。」
恬熙释然一笑,感怀的说:「你说人的记忆怪不怪,先前想起来便觉得钻心疼的回忆,过久了总是会逐渐淡化。可是那些一想便觉得心甜的记忆,却会逐渐加深。我一想到过去与他在一起的种种,只觉得欢喜,再也顾不得伤心了。」
薄桃她们见他神情安详,没有半分作伪,都松了一口气,笑道:「娘娘如此想开了才好呢!否则我们都日日提心,不敢在娘娘面前过多提起旧事,免得触动您心怀。现在可好,算是可放下心头大石了。」
恬熙也笑了,说:「倒是难为你们还惦念着了。放心吧,本宫无事!」
果然,他从此再无半点悲戚之态。每天最乐于做的两件事便是抱着皇长子不松手,以及督促尚仪局以及礼部筹备李婉婉的及笄礼以及帝后大婚。在他的督促下,李婉婉的及笄礼办的极为风光,但跟随后帝后大婚比起来,却又差得远了。
那一日,是李婉婉最幸福的一天。她穿戴着华丽却沈重的凤冠礼服,在万众瞩目中一步步向他身边,隔着凤冠垂下的珠帘,她都能感觉到严曦那温柔含笑的目光。她觉得头发晕,脸发烫,行礼中竟然错了一步。她反应过来心慌的很,没想到身边严曦轻轻的说了句:「别怕,朕在呢!」奇迹般的,这一句话抹平了她所有的慌张与不安。接下来她再无一点差错,圆圆满满的完成了整个仪式。
洞房之中红烛高照,李婉婉稳稳的坐在床边,心里却紧张的几乎晕过去。典礼时的镇定在看到这张床的时候彻底化为乌有。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脸烫得可以烙饼。所有的慌乱忐忑,都在一声‘陛下万安’中达到了顶点。眼帘里出现一双着五爪金龙锦履的脚时,她她开始连气都喘不过来,头晕眼花着几乎当场晕厥过去。可当一双手扶上了她的头时,奇迹般的,她所有的紧张不安都消退了。
严曦笑着说:「都行过礼了,还带着这东西做什么,不怕压伤了脖子啊?那可就成笑话了,我大魏第一个大婚第二天便落枕的皇后!」
他亲手将提李婉婉将凤冠取下,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李婉婉羞答答的抬眼看他,甜蜜羞涩的一笑,娇嗔道:「陛下真坏,取笑臣妾呢!」
严曦摇头,笑着说:「别叫臣妾了,朕还是喜欢你叫婉婉。」
说着,唤了声:「婉婉!」
李婉婉脸上飞上红霞,心里却欢喜的几乎当场唱起歌来。两个行过结发礼,喝过合卺酒之后,便有宫人上前来为两人脱去礼服,只余中衣。放下床帐遮掩两人身影后,宫人们快速退下。
李婉婉低着头,偷偷瞧了一眼。
严曦目光深邃的看着她,低头双唇覆上了她涂上胭脂的朱唇……
第二十六章
大婚过后,严曦和李婉婉就像一对普通的新婚夫妻一样浓情蜜意,时时厮守在一起。看着他们携手来向自己请安,除了严曦少年老成还看不出端倪来,李婉婉稚气未退的脸上带着甜蜜微笑,任谁都能看出她有多么的幸福,而她看严曦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相信,她是真心爱着他。恬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感到非常欣慰。可是三个月后,严曦来告诉他,想要迎几位世家千金入宫为妃。恬熙微微有些吃惊,说:「需要这么急吗?你与皇后成婚才没多久啊。」
严曦微笑着回答:「已经三个月了,按祖制早已可以纳新妃入宫。朕一直怕皇后不高兴,故而拖延了许久。朝堂上大臣也催促了许久,朕便下了决定。」
恬熙微微有些失落,却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略微想了想,就问:「那皇后怎么说?」
严曦语气平淡的说:「朕的决定,皇后自然是赞成的。」
恬熙看他这样回答,有几分诧异,出了一会神后,便只能说:「既如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严曦便又笑了,这一次看出来他是很满意的:「既如此,朕就下旨了。」
恬熙无奈的点点头,又说道:「只是别为了新人冷了旧人,皇后是个可爱姑娘,别让她心里不好受。」
严曦点点头,说:「朕明白!」
李婉婉呆呆的看着面前摆放的东西:品色上好的宝石,绚烂华美的贡缎,首饰玩器,紫金美玉。各色瑰宝放出的光芒照亮了殿堂。这些都属于她的,可却再不能让她雀跃开怀。旁边老嬷嬷絮絮叨叨的念着:「陛下一下赐了这么多东西给娘娘,这是真心喜欢娘娘呢,这份福,阖宫上下谁不羡慕?也就是娘娘母仪天下所以受得起了,哎呀呀,照奴婢瞧着,依陛下对娘娘的眷顾,过不了多久,您定能为大魏生下一位嫡皇子,到时候这宫里谁能撼动您的地位啊!」
她满脸自得的唠唠叨叨,李婉婉却一句都不想听。她轻声问道:「那些新人,什么时候入宫?」老嬷嬷一愣,收了话头,小心翼翼的回答:「应该是三日后便进宫。」
她偷偷瞧了一眼李婉婉的表情,斟词酌字的宽慰道:「她们都只是妃嫔,是妾室,跟您这正宫皇后,原配嫡妻不可相提并论。您看陛下这两日待您的光景,便可知孰轻孰重他心里明镜似地呢。」
李婉婉听了她的安慰哑然一笑,微微的垂下眼睫,淡淡的说:「妈妈,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嬷嬷一愣,随后看着她的眼神便有了几分怜惜。她叹了口气,说:「娘娘,这是我们女人的命,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唯有认命,才能求得平安喜乐!」
李婉婉的眼里有几分失落,她低低回答:「我知道!」
她有片刻黯然,就在嬷嬷正琢磨着该如何继续安慰时,她又抬起头来,这一次,她的神色端庄:「新人的住处,得提前为她们安排好,伺候的宫人们也得快点送过去。就三天的时间了,得抓紧点,不可出纰漏让陛下烦心!」那嬷嬷一听,眼里闪过几分诧异,然后转为赞许。她忙恭敬回答:「是!」
严曦敲着桌案,听长贵的回报,懒懒的说:「知道了,下去吧!传朕的话,辛苦皇后劳碌了。朕会晚上过去与她共用晚膳。」长贵忙亲自去传话了。
严曦不再理会,扭头对心腹俞静说:「李勤弓推拒了朕以贵妃之位迎他孙女入宫的旨意,你怎么看?」俞静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微臣不好说!依微臣所见,国公可能有两种想法:其一,他居功自傲,不屑这区区贵妃位,宁可不与陛下结这门亲。又或者,他心知陛下对他已生提防。为避免孙女被陛下扣在宫里挟制与他,故而不从。」
严曦沈吟半晌,脸色有几分阴沈了:「其一也好其二也罢,朕必然是不能与他共处于世的。只是朕也必须要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起了警醒。若是,那我们得动作加快了。」
他扭头对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去传话给皇后,说朕临时有事,就不去与她进晚膳了。」宫人们答应着出去传话,严曦叹了口气,说:「还是得麻烦贵太妃一次了。」
恬熙懒洋洋的斜倚在纱枕上,懒洋洋的瞧着李勤弓坐在他身边,垂眉摆弄着手里的长叶片。恬熙有几分不耐烦了,他清清嗓子,吸引李勤弓的注意,然后撒娇的说:「今晚上你已经摆弄这些叶子快半个时辰了,我出趟宫不容易,难道你就准备着一晚上就这么度过了?」
李勤弓停止摆弄手里的叶子,笑着说:「怎么,想我了?」
恬熙脸微微一红,几分羞涩的恼道:「你若不想何必来找我?难得见一面你就如此待我。既然如此,你就跟这些叶子过夜吧。我要先打个盹了。」
说完,便侧身躺下不看李勤弓了。
他闭着眼睛,本想逗着李勤弓来哄他。没想到只听李勤弓说了句:「你累了就先睡会,好了我就叫你。」
恬熙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时间居然不好下台了。只好爱理不理的嗯了一声,眼睛也不睁,没一会功夫便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好像做了个不错的梦。等他被推醒,美梦也断。恬熙有几分失落的睁开眼睛,眼帘外首先瞧见的,居然是一只巴掌大的叶编蝴蝶。栩栩如生的形态,翠绿的颜色,望着十分喜人。恬熙惊喜的坐起来,双手从李勤弓手中接过这只蝴蝶细细打量,赞道:「好精巧的手艺,是你做的?」
李勤弓含笑点头,说:「已经几十年不做了,手生了许多。琢磨了半天才慢慢回忆起编法。先给你做个蝴蝶,其他的编法我在慢慢回忆。」
恬熙听他意思,便问:「你还会编其他东西?」
李勤弓点点头,居然颇有几分自豪的说:「蝈蝈、蛐蛐、螳螂、龙凤、蜻蜓、我全都会编。」
恬熙听的笑了,低头又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会手里的蝴蝶,突然想起来,便问:「你怎么会编这些?」
李勤弓笑了笑,颇有几分怀念的说:「小时候家里没有闲钱,就是靠做这个卖点小钱来付私塾费用。那时候每天都要做,而且都要在农活做完之后才有空,否则耽误了农活是要被爹娘揍的。」
恬熙倒真是有几分吃惊了,问:「你还要做农活?我还以为……」
李勤弓便笑着接下去:「以为我也是世家出身,锦衣玉食的长大是吗?」
恬熙一笑,算是默认。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有些改变了。恬熙感叹道:「我曾经一直以为你与那敖坤同为世家,所以才能攀上如此高位。原来竟是我小觑了你,你竟真是如此一步步爬上来的。」
他第一次仔细端详了李勤弓的容颜,近五十的人瞧着还是容颜虽已出现老态,却精神奕奕气质沈稳,可猜想到年轻时又是如何的器宇轩昂。心里的厌烦顿时消退了不少,「想来也受过不少苦吧。」
他又想起李勤弓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似乎每一条,都在见证这个昔日的穷小子为了出人头地所付出的代价。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吃苦的出身呢!
第二十七章
李勤弓随意一笑,很平淡的说:「还好,熬过最难的时候,也就没什么了。」
他似乎并不想再为这个话题纠结,口风一转,指着那只蝴蝶道:「喜欢吗?」
恬熙明白他意思,也就识趣的不再追问,点点头说:「喜欢!」
李勤弓便说道:「喜欢便收着吧。下次我再给你做一只蝈蝈。」
恬熙爽脆的回答:「好啊!」停了停几分感叹的说:「只可惜这东西虽精巧有趣,却总不易保存。任它什么法子,三五个月后也不成了。」
他有几分惆怅的盯着手里的蝴蝶,李勤弓却不以为意的说:「坏了再做就是。这世间本就没有天长地久的东西,关键是你是否曾经拥有过。有,即无憾!无,则尽可淡看之!」
恬熙抿嘴一笑,说:「你倒是豁达。」
李勤弓也笑了,说:「多少次上过阎罗殿的人,想法总是会古怪些,你别在意。」
恬熙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然后说:「不,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李勤弓也放开手里的叶片,跟着他躺下。两人并排躺在一起,几乎是同时,互相瞧了对方一眼。恬熙心中一凛,乖巧的将头轻依在李勤弓的肩上……
雨收云散之后,两人都静静躺着不动。恬熙喘息平缓下来后,懒洋洋的翻身躺在李勤弓怀里,软软的说:「今天,陛下过来向我诉苦了。」
李勤弓闭着眼嗯了一声,也没下文。恬熙便继续说道:「他好意想迎你小孙女入宫立为贵妃,与你们李家结为姻亲,稳固你李家在世家门庭的地位。可你却拒绝了他的好意,让他好生郁闷呢。」
说完,恬熙抬头,捏着李勤弓下巴,嬉笑问道:「我问你,你莫不是嫌贵妃位太低,一心想为你孙女要个更高的位子?」
李勤弓睁开眼,将他的手从下巴拉开送进被子,身上的被沿往上拉了拉掖在脖颈处,轻声嘱咐道:「虽已是三月底,可夜里寒气还是重,你别老仗着屋里暖和就掉以轻心,真受凉了可就难熬了。」
恬熙一愣,然后继续追问道:「别打岔,跟我说说,怎么就不行了呢?」
李勤弓将他在被子里乱动的身体按好,这才说:「我的孙女的性子我最清楚。被她父母宠坏了,个性天真娇惯又任性糊涂。这样的女子,怎么适合在深宫里生存?即使靠着我在,能够有一时安稳,总不是长久之计。莫不如断了她这条路,在寻常官宦人家为她择一门亲事,保她一世做个富贵夫人就是。」这理由合情合理,全然是祖父对孙辈的拳拳之心,恬熙自然是信了。
他感叹一声:「有你这位慈爱爷爷保护,你的孙女真的很幸福。」
李勤弓笑笑,将他往怀里搂了搂:「睡吧,明早你得回宫我也得去上朝了。」
恬熙嗯的一声,这回不是他装乖顺,而是确实是困了。
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功夫便睡着了。听着他轻微的鼾声,李勤弓睁开眼睛。
他看着恬熙美丽的睡颜,睡梦中的恬熙总是喜欢微微嘟着嘴,就像个孩子。
李勤弓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深邃复杂得无言描述。伸出手,他轻轻的触摸恬熙的脸颊。或许是把他弄痒了,恬熙唔的一声,脸在被子上蹭了蹭,又接着睡了。
李勤弓悬在他脸颊边的手,到底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颓然的退回去,中途又为恬熙掖了掖被子。
李勤弓看着他酣睡的容颜,喃喃道:「我还能这样与你共枕多少呢?」……
新人入宫之后,一向安静的宫廷再度喧哗了起来。自那次之后,各地也接二连三的选送了美女入宫,将这座华丽宏大的皇宫弄得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于是,每次被李婉婉带着来向恬熙请安的宫嫔队伍也越来越庞大了。
与日益充实的后宫相对的,则是李婉婉的笑容。已经不再是天真灿烂无忧无虑了,取而代之的是克制端庄文雅矜持的得体微笑。她现在再也不会娇娇脆脆的喊「潋母妃」然后撒娇的挨着他坐下,而是带领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仪态端庄的坐在下首第一位。她的背脊总是挺得直直的,弄得其他妃嫔也不得不跟着正襟危坐,气氛热闹却不热切。恬熙只能无奈的看着她逐渐变化,还能怎么办呢?还不到十五岁的皇后,如果不能摆出母仪天下的气势来,如何能威慑后宫?只是他有时候总忍不住担心,李婉婉头上那硕大沈甸的九尾金凤,会将她彻底的压垮。于是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婉婉,放松点,不用绷这么紧的,别累着自己。」
李婉婉听了他的话却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再无稚嫩纯真,她得体的回答「母妃请放心,我很好!」
她看起来如此的坚定倔强,那姿态不允许任何人来怜惜同情。恬熙看她如此,也就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罢了。
李婉婉回宫换了衣裳簪花之后都不肯径直躺下休息,一定要勉力撑着将本月阖宫上下的开支记账看完。嬷嬷在一旁劝道:「娘娘,先歇一会再看吧。仔细累着了。」
李婉婉摇头,刚要说话,突然觉得一股子恶心反胃,竟没忍住吐了起来。宫人们大惊,忙招来了太医。太医诊脉之后,立刻眉开眼笑的跪下道喜:「恭喜娘娘,您已经怀有龙种了。」
身边人听了大喜,纷纷跪下齐声高呼:「奴婢恭贺娘娘得孕龙胎!」
李婉婉却反而有些迟钝了,半天才确认似地问一句:「本宫,有了身孕了?」那太医喜笑颜开的说:「是啊,娘奶奶个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李婉婉呆呆的坐着,半晌才喃喃道:「我有身孕了,我有身孕了…」
说话间,一行清泪落下,欣喜的笑容徐徐绽开,她下意识的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小腹,重复着:「我有孩子了,我能为他生一个孩子了……」
严曦下了龙辇,恰好遇到恬熙扶着马良安的手从凤仪宫走出。
严曦便迎了上去,说:「母妃先过来了,怎么也不等朕一起!」
恬熙笑着说:「听说婉婉有了你的骨肉,本宫就再也坐不住。你又忙于国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我就先来了。」
严曦便扶着他说:「既然朕来了,母妃还陪朕进去瞧瞧皇后吧。」
恬熙故作嗔怪的一笑,拍了一下他手背,说:「这孩子,平日里那么精明的,怎么现在就糊涂了?这时候你一人去瞧皇后,可比我跟着一起去碍眼要好得多了。」
严曦便笑了,说:「母妃才是说傻话呢?朕与你在一起顺理成章,这要是叫碍眼,往后皇后不得被憋出病来?」
恬熙一愣,然后莫名其妙的说:「瞎说什么啊?你这孩子,莫不是欢喜的真的糊涂了吧?」
严曦也觉得失了口,掩饰的笑道:「还不是母妃先挑起来的。」
恬熙一愣,然后自己先笑了,说:「这孩子,越来越狡猾!」
严曦听他不停的称自己为孩子很不高兴,便淡笑着说道:「朕都已经有两名皇子了,可在母妃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呢。」
恬熙怔楞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有趣,笑着说:「真是孩子心性!」再看严曦仍旧是淡笑不语,便说道:「好好好,以后本宫再也不这么说了好吧?行了,时候不早了,快进去瞧瞧皇后吧,本宫先走了。」
严曦微微一笑,说:「母妃好走!」
他目送恬熙离去之后,这才转身进了凤仪宫。
李婉婉正带着宫人候在殿门口许久,见他过来忙蹲下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严曦忙赶上前将她扶起,含笑说道:「你我夫妻,你现又有了身子。就别讲这些虚礼客套了,快坐下。」亲手将她扶着一起坐下。
李婉婉亲手奉了杯茶给他,又问道:「陛下从哪里来?」
严曦道:「刚刚与诸位大臣在勤政殿议事,收到消息后就草草让他们散了。朕本想与潋母妃一起过来瞧你,可惜他性子急先来了,刚刚还在门口与他遇上,就与他聊了几句。」
李婉婉认真听着,接口问道:「那陛下怎么不请母妃一起进来呢?」
严曦笑道:「朕本想如此,可母妃说不如让朕与你独处。朕便独自来了。」
李婉婉听了喔了一声,随后似乎颇为惋惜的说:「母妃确实太客气了。」
她看了看严曦,又问道:「陛下为了臣妾中断了议事,不会耽误国事吗?」
严曦笑着为她扶扶云鬓,说道:「不碍事,现在什么都不比你重要。」
他看着李婉婉满头的宝石珠翠,摇头道:「已经有了身孕,就别再这么讲究了。朕知道你最在乎以身作则,可现如今不比以往,还是身体要紧。」
李婉婉抿嘴一笑,这一回便是真心开颜了:「臣妾遵命!」
严曦与她一起吃了午膳,陪着她直到她睡去,这才起驾又去了勤政殿。诸位心腹都已经等候多时。
严曦也不想开罗嗦废话,静静的说:「你们得再抓紧点,尽快铲除李勤弓一党!」
第二十八章
严曦苦心经营了数年,等到骤然发作时,动作迅猛堪称雷厉风行。首先是御史院督察御史安东御前发难,公然弹劾重川直隶总督钱翦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夺人田产,杀人灭口等十数条罪状。条条证据确凿,招招要置钱翦于死地。此举让朝堂震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钱翦正是李勤弓嫡系心腹,动他便是在动摇李勤弓势力。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失心疯了。果然,当着李勤弓的面,严曦严厉的斥责了他。可安东却并未退缩,他声泪俱下的跪在御前,痛陈钱翦罪状与利害关系。
严曦开始是不耐烦,后亲眼看到他将一件件证物摆出来,便将信将疑。
他疑惑的看向李勤弓,问:「国公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李勤弓沈默良久,方才开口道:「既然御史大人已经列出如数证据,臣以为自当查了查,若是出了谬误,也算是还了老臣旧部一个清白,若是确实无误,那……自当秉公执法,绝不可姑息。」
严曦便犹豫的说:「可那钱翦乃是国公旧部,朕以为……」
李勤弓先开口道:「他虽是臣的旧部,可更是陛下的臣子,为人臣者,应效忠于陛下,尽责于我大魏。倘若他真罔顾为人臣的本分,老臣必定不能容他。」
严曦听他如此回答,欣慰的点头说道:「爱卿做如此想,朕便放心了。」
李勤弓和严曦都如此发话了,这件事便被放手查了下去。一查不要紧,钱翦的所有劣迹全都被揪了出来,甚至连当年他战时虐杀俘虏,强霸所灭国家王族财物都揭发了出来。这一条条的,每一件闹大了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严曦大怒,令大理寺查封其家产,其人连带家族近五百人全部下狱,本人更是被令押入大理寺诏狱,等待发落。朝中诸人头脑灵光的,便纷纷上书弹劾,并求严惩钱翦,以儆效尤。
那一日,严曦将李勤弓请到勤政殿,将满案的文书指给他看。并皱着眉说:「近日诸位爱卿纷纷上书,让朕头疼不已。国公可有良策为朕分忧?」
李勤弓稍稍扫了几眼那些卷册,心底已经透亮。
他扶冠整衣伏地大拜道:「钱翦有愧于陛下皇恩,臣恳请陛下严惩。」
严曦脸现震惊之色,他说:「国公怎能如此说?他是大魏的功臣,又是国公的旧部,朕怎么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李勤弓叹息道:「陛下如此重情,是我大魏之幸。可恨钱翦居然辜负了陛下恩义,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虽是老臣旧部,但现在更是大魏的罪人。若不使其伏诛,虽可知陛下仁德,只怕天下不知真相者会愤愤不平。为平息众怒,还请陛下早作决断,为我大魏,清除此奸佞之人。」
他言辞恳切,却句句要求钱翦死,让严曦面露不忍。
他叹息道:「你先下去吧,让朕先想想。」
李勤弓告退之后,严曦坐在案后,一只手在扶手上摩挲。扶手前端是一只昂起的龙头,斑驳的鳞片与尖角自然不会让手感觉太舒服,但是严曦非常享受。
他的指尖压上尖尖的龙角,顶端传来的丝丝尖锐痛感让他有种奇异的满足。突然,他轻轻的笑了。手指头在龙头上轻轻叩击,随后开始哼一只不知名的小调……
李正棠忧心忡忡的看着父亲,试探的问道:「父亲,真的不管钱师伯了吗?」
李勤弓微微一笑,说:「我若插手,那钱翦必将不得好死不说,还会连累我也名誉受损。可若我置之不理,那他全家还能有一线生机。」
李正棠闻言会意过来,表情有几分悲愤,说:「陛下真要对我们动手了?」
李勤弓叹一口气,说:「飞鸟尽,狡兔死,而我还活着,这样陛下的龙椅如何坐得安稳?他若不动手,那才是愚蠢!」
他突地笑了笑,说:「先帝确实培养出了一位明君!」
李正棠愤慨的喊道:「可这位明君现在要杀您!」
李勤弓淡淡一笑:「那便让他顺了心就是。」
李正棠眼眶一热,泪水落了下来:「父亲,您一生戎马,且对陛下有恩,他却如此待您……这,太不公平了……」
李勤弓摇摇头,说:「谈公平,也很公平。我先越了雷池,那就别怪会粉身碎骨。」
他慈爱的看着李正棠,说:「好在,我有万全的把握,能保住全家。否则,若祸害了全家,我还真要于心不安了。」
李正棠泣不成声的喊了声:「父亲!」
李勤弓拍拍他的肩头,微笑着说:「别为为父难过,为父这一辈子,值了!」
恬熙披上斗篷,要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去。可临走到殿门口,却迎面遇到了严曦。
他一瞧恬熙的打扮,本来和气的神态立刻沈了下来。恬熙看他变了脸色,却心急要赶着出去,无奈下只能拉着他手安慰道:「本宫不会耽误很久的,明早一定归来。」
说完便转身要走,没想手一紧已经被严曦反拉住。
他诧异回头,严曦阴沈着脸,说:「您不用去了,不…您再忍忍,快了,再过一段日子,你就可以摆脱了他。从今往后您都不用去了。」
恬熙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他。
严曦抿着嘴,眼神里隐者暗暗的火焰:「朕不会让您过着这种娼妇的生活!」
他一字一句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眼神里迸发的是刻骨的仇恨。恬熙呆呆的看着他,好一会,才缓起语气,微笑的说:「好,那我今天就不去了。」听到他肯定的回答,严曦这才终于放缓了表情。恬熙想了想,拉着他一起进去了。两人坐下后,恬熙斥退左右,问:「皇帝,想要怎么处置他呢?」
严曦才刚缓下去的表情立刻冷凝起来,他的目光如坚冰一般,冷冷的说:「杀!」
恬熙心头一滞,忙说:「不可!」
严曦奇怪的看着他,恬熙忙说:「他对我们有恩,虽然确实染指了我,可一开始是我自己主动去找的他。如此说来,我也要付很大责任。你能不能……」
「您不会有错!」
严曦斩金截铁的打断他的话:「朱家作乱的时候,他明明有能力出来力挽狂澜稳定局势,却置身事外,偏偏要等到您牺牲自己来做交易才肯出手,这不叫趁人之危吗?这老贼,怕是早就心怀不轨就等着您送上门去。如此居心叵测,朕若不将他挫骨扬灰,如何能一雪耻辱?」
恬熙静静的听着,可心头总是不忍。
他张嘴欲言,可严曦却突然直勾勾的盯着他,说:「母妃应该也恨他吧,为了他您忍辱负重牺牲了清白,让父皇九泉之下也难安。您对父皇感情那么深,如何忍受的了?」
恬熙呆了呆,求情的话终究是吞了下去,含糊的嗯了一声,再不说什么。
隔天,宫门打开后,宫外来人,说是李勤弓供奉宝物给承欢殿。恬熙奇怪,本以为他会是遣人来质问他为何失约。可看来人奉上的,却是一个锦盒。
他纳闷的命人将锦盒打开,盒子里端端正正放着一只叶编的蝈蝈。轻雯看了一眼恬熙,恬熙目光复杂的看着蝈蝈,许久之后,只能叹一声,对她说:「收起来吧,别让别人看到,也别让本宫看到!」
钱翦最后只被严曦给黥字流放,家产没收,但家人们在李勤弓的打点下,终究是还有了活路。而局势对李勤弓越来越不利,至此之后,头脑灵光的人都嗅到了风向的变异,更聪明的就早已看清了局势。于是各种异声想起,终究是碍于李勤弓的强大人脉威势,没能将风浪掀到湖面上来。这可让严曦越来越烦躁,他虽表面不说什么,可回到后宫,表现的极为烦躁易怒。接连呵斥处置了几名得宠妃嫔。就连已经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李婉婉,也得了他几次脸色看。恬熙为此挂念不已,而这时,他也收到了六次李勤弓亲手编的草玩具。
看着又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恬熙无言以对,只能摆摆手,轻雯轻手轻脚的将盒子盖上吩咐人收好。恬熙正扶额沈思,突然马良安进来,低低的禀报:「陛下宣国公入宫了!」
恬熙闻言大惊,忙问道:「知道是为了什么吗?」马良安忙回说:「直说是邀国公一同赏西域供上的稀罕花朵并赐宴。」
恬熙惊恐的盯着他,心里头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十九章
严曦举杯遥对李勤弓,微笑道:「国公,请!」
李勤弓拱手回敬道:「谢陛下!」随后一饮而尽。
严曦拍案赞道:「国公果然豪爽!」
他招呼宫女又为李勤弓满上,殷勤劝酒。
李勤弓也不含糊,接连饮下十多杯,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一直留心观察的严曦便笑赞道:「国公果然海量!」
李勤弓笑笑,说:「老臣当年奉命征讨北疆鞑靼时,因夜晚天寒地冻,不得不彻夜灌烈酒。陛下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酒吗?」
他看向严曦,目光清醒得让严曦心头一凛。
他忙笑着说:「必定是很烈的酒了。」
李勤弓拿着酒杯,看向案台上的烛火,淡淡说道:「它一沾火星就能点着,我们就只能靠它熬过每一个晚上。」
严曦点头,感叹道:「那确实是难为你们了。」
李勤弓微微一笑,说:「陛下错了,那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比起区区寒冷来,每日必须面临生死险境才可怕。」
严曦目光微动,「哦!」了一声,然后点头笑道:「朕记得,国公是十四岁从军,数十年来为大魏立下不世之功,才得以换来国公之位。」
李勤弓补充道:「是二十六年!」
严曦点点头,李勤弓先笑了:「可能对陛下而言,这并无什么值得记下。可对老臣而言,这是意味着老臣有整整二十六年一直活在战场。看着无数死人在面前堆成尸山血海。有时候,遇到酷热天气,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腥臭难闻,令人作呕。而我就要带着这一身尸臭味过上很久!」
严曦的脸色有几分晦暗,他勉强一笑,说:「看来朕是触动国公心怀了。」
李勤弓闭了闭眼,有几分疲惫的说:「老臣已经年迈,所以开始容易罗嗦,请陛下莫怪。」
严曦动动嘴角,说:「朕,怎会怪你!」
李勤弓睁开眼,盯着他,目光坦然的说:「是,陛下有更痛恨的事要恨老臣,自然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此话一说,严曦的嘴角有霎时的凝固,随后他却徐徐笑开,安抚道:「国公喝醉了!」
李勤弓笑了笑,从宫娥手中接过酒壶,自己个自己斟了一杯,看着清香四溢的美酒缓缓注入杯中。
他朗声道:「臣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未免太祖忌惮,一直远离朝局,韬光养晦,以此来向太祖皇帝示弱,来换得家族富贵安宁。陛下,老臣虽不才,却也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以臣的资历威信,如若真的立于朝堂,怕只会让陛下卧榻上不能安枕,最后怕是不得善了,故而从不敢张扬生事。从战场上下来,老臣真的是乏了,只想接下来的日子,好好享受老臣用前半辈子的命去换来的太平富贵。」
严曦冷冷的盯着他,揶揄道:「国公自谦了。能手中控制了多方人脉实力,却还谈远离朝堂,果真是手腕独到。」
李勤弓笑了笑,说:「虽要示弱,却不可交出所有护身符。有敖坤在先,臣也不能甘做刀俎上鱼肉。」
严曦冷笑,说:「既然此,那为何后来潋母妃一出面,国公便愿意插手了呢?」
提到了恬熙,李勤弓的目光突然温柔下来。
他带着一种真心欢喜的微笑,仿佛是回答,却又仿佛是自我述说般,道:「他真是美啊!美得让人梦牵魂系,生死不忘。」
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称赞恬熙,让严曦的脸色很难看。
李勤弓注意到了,他笑了笑,说:「陛下恨老臣,老臣也自知有罪。」
严曦阴沈着脸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李勤弓继续说道:「先高宗皇帝驾崩后,朝廷不稳,老臣一直没有站出来,是因为老臣知道,这种担子挑不起来,自然是杀身之祸。但是挑起来了,却也是能灭族之祸。臣的血性都在二十六年的兵戎生涯中耗尽,实在是不想冒这个险。这个,陛下一直受帝王之道教诲,议古论今,陛下应该比老臣更清楚吧!」
他突然转而问严曦,严曦被他这么一问,居然也是愣了愣,半晌无言以对。最后索性冷笑道:「那你染指了潋母妃,就有血性和胆量了吗?」
李勤弓仍旧是笑着,说道:「臣知道,胆敢染指狐媚,老臣的项上人头,已经是不保朝夕!陛下现在不杀我,只是忌惮我手里的势力,贸然撼动,只怕后果难料。如若假以时日时机成熟,自然是要将我与同党连根拔起的。是吗?」
严曦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
李勤弓也不在乎,继续说道:「老臣,现在想跟陛下做一笔交易!不知陛下可愿意否?」
严曦冰冷的说:「讲!」
李勤弓朗声说道:「老臣愿以命相抵,来向陛下换得我李家满门世代荣华。」
此言一出,如惊雷响。
严曦的表情也变了,他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李勤弓离席跪地大拜道:「老臣愿自裁,来求陛下息怒,保我李氏满门富贵,也请陛下别再迁怒我的旧部,还请绕过他们吧!」
严曦脸色阴晴不定,他盯着李勤弓,说:「朕为什么要与你做这笔交易?」
李勤弓拜道:「陛下英明,朝堂之上朱氏一党虽已覆灭,却大大的影响政局。如若老臣一党也随后倾倒,势必令人心不稳朝堂大乱。陛下必然将花费大量精力来整顿安抚。而北疆伊智耶蠢蠢欲动,若趁机侵入,只怕与国本不利。况且以老臣手中势力,如若要与陛下抗衡,虽不能胜,也是可耗掉陛下一些时间精力的。不如让老臣先行一步,解了陛下烦恼痛恨,又能让陛下英名无损,不会千古之后被后人落下个残害功臣的名头。」
他将条条利益娓娓道来,态度平静笃定,一点都不在乎即将到来的死亡。
严曦沈思了一会,然后冷笑道:「如此说来,朕还非得要与你做这笔交易不可了。」
李勤弓再次拜倒:「陛下乃年少英明之君,自然会维护国本,稳定人心。」
严曦盯着他,说:「你就不怕朕反悔?」
李勤弓镇定的回答:「臣知道陛下不会,您并非意气用事之人。」
严曦无语,半晌终于说道:「罢了,朕答应了!」
李勤弓长舒一口气,最后一次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起身,告辞了严曦,出来的时候,意外的在门口遇到了恬熙。
他这时才真有点吃惊了,便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恬熙看到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忙说道:「本宫前来找陛下说话,没想到国公也在。」
李勤弓躬身道:「许久未见太妃,您依旧容光焕发。」
恬熙勉强一笑,正要越过他往里走。
李勤弓突然叫住他,说:「老臣有话想禀于太妃娘娘,还请太妃借一步说话。」
恬熙一愣,随后下意识的望了望面前的殿堂,终究是答应了说:「还请国公长话短说。」
李勤弓引着他稍稍走开了一点,恬熙命身边人退后十步,这才问:「国公想说什么?」
李勤弓紧紧的盯着他,那目光有着贪婪的温柔:「你,心里头可曾恨我?」
恬熙微微动容,诧异的看着他。渐渐的,他的表情软了下来。恬熙很肯定的说:「我没有恨过你,一切都是我自愿,与你无关!」听到他的回答,李勤弓笑开了,他说:「如此,真好!」
他深深的躬身向恬熙行礼:「老臣告退!」
这是恬熙最后一次看到他,半个月之后,李勤弓抱恙,推辞朝政,在家闭门养病。可谁想这病来势汹汹,不到两个月竟夺去了他性命。
他的死讯传来,严曦当着文武百官面悲戚出声,竟不顾人阻拦,定要亲自登门端详遗容。之后嘱以国库之力来为李勤弓操办丧礼。并命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前往吊孝。自己更是在他入葬时,执意前往送行。丧礼过后,他令李勤弓长子李正棠承袭爵位,破格提李家由三代世袭改为五代世袭。这前所未有的荣宠,让李勤弓身后事的风光显赫,令国人乐道。后世史书更是对这对君臣之间的情谊大加赞赏。可这,终究是再与李勤弓无关了。
他的葬礼,恬熙自然是不需去了。
他呆呆的坐在承欢殿华丽的鸾座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千头万绪最后终究是化为满胸惆怅。
他偏头对轻雯说:「让你收起的那些草玩偶,可还在吗?」轻雯忙回答:「都在,可要奴婢去取来吗?」
恬熙点头,轻雯便带人去取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堆草玩偶。恬熙将它们取出来一一查看,有的已经枯得不成样子,有的却还水灵翠绿。数了数,一共是十八个--李勤弓就连病中也不忘送他这个。恬熙看着那些草玩偶,觉得眼眶有点热,但终究不能落下泪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草玩偶递给轻雯,说:「拿去烧了吧!」轻雯答应着,令人将箱子又抬了下去。恬熙看着那箱子在眼前合上,心中默默说道:李勤弓,这一生,算我欠你了!
第三十章
那场排场铺张的丧礼过后,李勤弓便渐渐的被人所淡忘。朝臣们虽然对内里蹊跷有所猜测,终究是无人敢去探知真相。另一件喜事到来了:李婉婉十月期满,产下一子。这令严曦龙颜大悦,他虽然膝下已有一子两女,但全是庶生,自然比不上嫡生子来的让他看重。在他的属意下,不但皇后本人受到嘉奖,连凤仪宫上下乃至宫外皇后娘家都大受封赏。这位嫡皇子的满月宴,百日宴,都被操办得排场风光。后宫诸人全都赴宴,齐齐恭贺皇帝皇后,并纷纷对襁褓中小皇子大加恭维。
恬熙坐在一旁,先是含笑欣慰的看着。在宴会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时,看着各位衣饰华丽的妃嫔围绕着严曦一家三口,突然他一眼瞥见了有一位妃嫔满脸落寞的坐在一边。
他一细看,原来是为严曦产下长子的孙夫人。
他想了想,便指着桌上的一碟樱桃!脔对身边的栀香说:「你去,把这一碟给孙夫人端去,并告诉她不用过来谢恩了。」栀香便亲手捧了碟子去了。恬熙眼看着那孙夫人先是惊慌随后受宠若惊的意图起身过来,栀香对她说了什么后,她便改为原地遥遥向他屈身行礼。恬熙含笑着点头致意,随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严曦。
他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仿佛一点都没有关注过人群外的状况。
隔日恬熙便趁着严曦来向他请安的机会,委婉的讲昨晚所见之事说了,并提醒他要多去关怀一下孙夫人。
严曦听了,便说道:「朕并非薄情之人,可此事却不能从。那孙氏出身寒微,仅仅是为朕诞下皇长子,便由区区选侍晋封为现今的正二品夫人。四妃之位现如今空缺,整座后宫中除了您与皇后,数她地位最尊。可若朕的如此厚待,都还不能令她知足的话。可知她不是可疼之人。」
说着脸上不满之色明显。
恬熙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居然起了反效果,忙正色说:「皇帝莫怪本宫多嘴,可你也是个粗心夫君。夫人她是女子,凡女子总是心细纤弱。你虽给予她高位,却哪知她登得高位也是登得风口浪尖?后宫中出身高贵的妃嫔众多,这些人哪个能服她?她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依仗的不过是你的垂怜与皇长子。现如今你身边新人辈出,嫡皇子又出生。她所依仗的两项都不不再牢不可摧,怎能不让她忧思忧虑?」
严曦听了他一番话陷入了沈思,恬熙见他如此也不再多罗嗦,端杯茶慢慢小口饮入。好一会严曦突然开口说道:「母妃何以对孙夫人如此了解?莫非她之前在你跟前说了些什么?」
恬熙叹气道:「她还需要说什么,那种滋味我都不需要猜度便了解的很。」
严曦迟疑的看着他:「母妃,您……」
恬熙颇有几分感慨的一笑,说:「本宫当年,不也和她一样?出身寒微毫无根基,全仗着皇宠才能稳住地位不任人欺凌,族人们得以安居乐业。说起来,我比她还是要幸运的多,一直以来都是得享专宠。否则,恐怕日子比她要难过得多了。」
严曦听了冷不丁的说:「当年皇祖父在时,母妃有受过欺凌吗?」
恬熙一怔,随后颇有几分尴尬的说:「过去的事了哪里记得清楚?」
严曦却似乎来了兴趣,追问道:「朕听说,当年您曾经受人挑拨,与朕皇祖母闹了些误会,后来还是父皇调解的,可有此事?」
提起这件事,恬熙立刻回忆起的,不是那段他最凄冷的日子,而是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雪地交媾。
他就像一只被严炅这残酷猎人捕获的妖兽,在他身下挣扎呻吟。在雪地里翻滚纠缠,抵死缠绵。仿佛回忆起那时严炅强健的胸膛,炙热的体温,他的脸突然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严曦瞧着他神色不对,连喊了他几声。恬熙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瞧着他探问的眼神,慌乱中色厉内荏的训斥道:「皇帝好好地怎么也跟着促狭起来?你即是君王,打听长辈人的陈年旧事像话吗?仔细被记载在起居注上流传下去,后世人不知怎么看你呢。」
严曦瞧他都恼羞成怒了,便见好就收,笑笑说:「是朕唐突了。」便绝口不提。
白天恬熙可以强撑着,可是到了晚上独自坐在浴池里,身体受到了芳香四溢的热水温柔抚慰,身体却一阵阵空虚。是的,他是狐媚,尝试了情爱肉欲滋味后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天生淫货。这么多年的纵欲生涯,让他已经再也戒不掉这滋味。更何况他已体验过与心爱之人巫山云雨的极致快感,如何再能淡忘?
严炅已经离开他六年了,他的身体随着魂灵也干涸了六年。别人都看得到他外表的光鲜华丽,谁知道他夜夜忍受的煎熬?就算是此刻,他置身于温暖的热水中,身体却因寂寞而通体彻寒。
他本以为可以刻意淡忘掉过去,可今日严曦无意的一番话却将他的努力彻底摧毁。
严炅,严炅!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每一次呼唤,都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在身躯上缠紧了一圈,把他束缚的生疼。
他难熬的吞咽了一下,双手本能的探向了下身。将粉茎握在掌中,感受到它抖了一抖,恬熙握紧了手掌,一下下的搓揉起来。然后,开始回想之前严炅是如何靠摆弄他的身体让他尖叫疯狂的。
将粉茎掌握在手中来回撸动,大么指开始挑逗那粉茎顶端。
他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仰倒靠在池壁,指尖将包裹着孔眼的褶皱推开,那一瞬间指腹与孔眼磨蹭了短暂的一下,就那么一会,让他局促的倒抽一口气。大么指立刻开始对那孔眼发起了挑逗。另一只手则捏住粉茎下的一双小丸,揉捏抚弄。粉茎在他手中越来越硬挺,他的喘息也越来越明显。终于他轻哼着,粉茎一阵抽搐之下吐出了精水。
他睁开眼,茫然的看着水里一缕浊白水线在随波飘荡。
他轻轻拨动水流,就瞧见那水线被推远了与池中的各色花瓣混合在一起,无影无踪。身体已经出了精水,那种空虚感却愈发强烈。粉茎得到了抚慰,却衬托得后庭媚屄愈发的孤寂可怜。恬熙下意识的收缩了下身后庭,无用!它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敷衍了事。
恬熙呆呆的透着水面看着自己的身体。终于,他张开双腿,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潜下去。绕过粉茎顺着股沟一路摸索,终于来到那饥渴难耐的媚屄入口,甚至不需要寒暄,两根手指顺着水流便直直插了进去。身体一震,嘴里已经溢出一声娇吟。
他的神色开始奇怪的变化,恍惚的笑容渐渐泛起。手指在那媚屄中搅动,媚径软肉缠了上去,试图得到手指更多的抚慰。可,还是缺了什么。
他的腿张得更开了,然后,嘴里下意识的说道:「呢啊……小妖精,喜欢这样吗?」然后自己又痴痴的回答:「喜欢嗯……啊啊……我最喜欢……」仿佛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睁开了双眼。眼里有着落寞,孤寂,悲苦。最终,他崩溃的再度闭上眼,手指开始在疯狂的媚屄中抽插。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紧紧掐住一只嫩乳,用力的搓揉拉扯。简直是自虐一般,手指掐着乳尖搓捻。源源不尽的乳汁被如此粗鲁的动作挤了出来。
他无意去看,而是疯狂的喊着严炅的名字:「啊……我的严炅嗯啊啊我的主人……用力,再用力嗯啊……严炅,快些,再用力的操我……操碎了我吧啊啊,我都给你嗯哪……我的魂我的命都是你的啊啊啊,快快,再叫我小浪货操干我吧……我爱你我爱你……嗯,再里面去些,用力!咬我,快咬我的乳尖,用力的揉啊啊,不够,我还要啊严炅,严炅…严炅…严炅!!」
没有人回应,十数位宫女早就被薄桃撤了出去。华丽旖旎的浴室里只有他独自的淫词浪语回荡。雪白妖娆的身躯在浴池里淫靡的扭转颤动,激起一阵阵水声。却在无人应和下,将这份淫靡变成了可悲。
雪白的双乳上逐渐出现了青紫淤痕,下身娇嫩的媚屄因为他指尖的指甲尖刻的划过而开始流血。自慰在他疯长欲望思念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变成了自虐。看着自己的乳尖被胡乱拉扯成长长的一条,乳房里再也滴不出一滴奶水,媚屄出血的伤口被水蛰得生疼。这让他怀有一种扭曲的快意。终于,在这快意的驱使下,身体绷得越来越紧,在一阵阵的痉挛下,媚屄里涌出一股暖流。随后,身体彻底的失去了力气,瘫倒在池边。急促的喘息声中,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
隔天,这件事便让严曦知晓了。就在恬熙自己未能察觉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安插了好几个严曦的眼线,这样他在严曦面前一直以来都无所遁形的。此刻严曦听了眼线关于浴池里那一幕的细细描述。指关节敲了敲桌沿,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看来,朕的计划可以再提前一些了!」
他示意那眼线上前,悄声吩咐……
隔月便是严曦十八岁生辰,自然又是一阵热闹。席上严曦为表孝道,带头向恬熙敬酒。
他一开头,底下的人便不免也要效仿。恬熙虽酒力不错,却也禁不住这车轮战似地。再加上他心中苦闷,便不知推脱。几十杯下来,脸感觉都要烧起来了。
他怕出丑,便告知严曦一声先退了席。
第三十一章
薄桃说:「可要先在西窗下珊瑚屏榻上先躺躺醒醒酒,然后再去沐浴?」
恬熙的头沈得厉害,便木木的点点头应了。宫女们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扶到屏榻上躺下,身上只着中衣盖一条锦毡。薄桃布置妥当,扭头瞧见宫女慧心端了一个鎏金百合香炉过来,便说道:「娘娘本就酒醉,就不用香炉了,免得闻多了还烦闷。」慧心笑着说:「姑姑不知道,这里面放的不是别的,是我最近新调的冰薄荷香。不比从前是暖香,闻着可清凉了。」果然,那香炉里的青烟钻入鼻端,顿时令人精神清爽。薄桃放心了,说:「还是你心灵手巧善于调香,既如此,就搁在娘娘跟前吧。」慧心答应着上前,小心将香炉搁在屏榻旁的小几上。她偷眼瞧了瞧恬熙,此刻脸上一片蒸霞,便悄然退下了。
恬熙沈沈的躺着,只觉得身上重的很。耳朵,鼻子,眼睛都还很好使唤,可是偏偏脑子却像起了大雾般混沌一片。手脚都软绵绵的不想动,整个人就像一滩死水一样不愿起任何波澜。晕晕沈沈间,鼻端嗅到一股香味。那香味很好闻,清爽怡神,让精神好受多了,连身体都为之一轻。
他便又深深了吸了几口气,身体便懒洋洋的。
可突然,小腹内升起一股燥热,沿着脊梁一路蔓延到脑髓中,再迅速扩散至指尖。刚刚靠那香味唤回的清明立刻被这燥热盖过,这燥热如野火点燃了枯原,迅速让他全身火热躁动起来。
他难耐的抿唇,嗓子已经干得要冒烟了。身体就像酷烤的鱼,挣扎扭动着渴求甘露。
他忍不住呻吟起来,眼睛睁不太开,只能哑着嗓子喊人:「薄桃,快拿水来!薄桃!」
奇怪,平日里他身边总少不得人,稍稍吩咐就能送上茶水。可今日,他喊了好几声,终于才听见有人靠近屏塌,在他身边坐下。然后,他感觉到一双强健的胳膊把他轻松的扶了起来,靠进一个宽广的胸怀里。就在他靠近那人的一刹那,一股浓浓的阳刚气息刺入鼻端。身体深处隐藏的欲兽顿时觉醒,开始翻腾作乱。恬熙呻吟一声,嘴唇已经有冰凉的杯子压唇。然后,一股清凉芬芳的水流涌入口中,立刻缓解了他的口干舌燥。身体舒服多了,人也就有了精神,他勉力睁开眼想看清身边这人是谁。
夜明珠的光芒真柔和啊,柔和得让他眼眶发晕,头也跟着发晕。
他眨了眨眼,好容易看清了。等等,那是谁?
恬熙呆呆的看着他,几乎难以置信自己的双眼。
他艰难的张嘴,轻声喊了声:「是你吗?」声音真的太轻了,唯恐稍稍大点便会把他吓跑了。
他微微一笑,说:「是朕!」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恬熙怔怔的看着他,顷刻间,泪流满面:「是你,我没有做梦。你真的回来了,严炅!」眼里的严炅没有回答,只是温柔的看着他,轻轻的拂去他额前的碎发。
恬熙突然爆发了,他猛的抱紧了严炅,胡乱亲吻着他的脸颊,哭喊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都不敢再去想了。我每天都在心里跟你说话,每晚都说,你听到了吗?」
他语无伦次的紧紧抱住严炅,生怕一松手他就悄然消失。或许是他抱得太紧,严炅伸手想把他的胳膊从脖子上拉下来:「你先放开好吗?」
恬熙却不肯依,他甚至抱得更紧了,就像小孩子耍赖一般嚷道:「不,上一次我就该这样抱住你不让你走,否则你也不会就这么没了。这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撒手了,再也不会了!」
他不由分说,激动再加上本身内心身体的躁动,竟让他有了极大的气力将严炅推倒在榻上。
严炅似乎有些吃惊,他抬手拦住恬熙,沈声说:「别这样,你会后悔的!」
恬熙却哭着喊道:「我要你,我要你!」
他伸手去扯严炅的龙袍,手指摸到突起的金丝龙纹图案。这熟悉的触感更让他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激动得忍不住俯身去亲吻严炅衣服上龙纹。然后抬头,吻住严炅的喉结,将它含在嘴里啜吸。听到头顶严炅的呼吸开始沈重,他有种奇特的安全感。
他猛的睁开眼,起身开始拉扯严炅的衣裳,没多会便将严炅的胸膛坦露出来。恬熙爱抚着他赤裸的胸膛,低头去一寸寸的用吻来丈量,如一个最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他的真神!
严炅的呼吸越发沈重,他突然一个翻身,将恬熙压到身下,目光深沈而灼热:「你不要后悔。」
恬熙的回应是当着他的面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我唯一后悔的,是从未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严炅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他抓住恬熙乱扯的双手,将它们大力按至头顶。
他的力气真大啊,一只手便扣住恬熙双腕。恬熙挣不开也不想挣,他痴痴的望着居高临下的严炅,做着无声的催促。
他眼里的严炅离得这么近,却不太看得懂他的神色。只见他伸手拉扯着自己的中衣。本就单薄的丝绢在他手上化为块块碎布,露出了内里的嫣红抹胸。
他望了恬熙一眼,伸手粗鲁的将抹胸扯下,抹胸一离开便暴露出两团雪乳,在他眼前一跳一跳。而左侧心脏上方一团色泽鲜妍的蔷薇,便更加的栩栩如生。
严炅停了手,死死的盯着那蔷薇花看了一会。然后,低头有口咬在了上面。
那一口用的力气很大,恬熙忍不住吃痛喊了起来,随后柔声哀求道:「轻一点,我疼。」
严炅不理,狠狠的咬住不放,恬熙见他置之不理,便也只好忍住了。好一会儿严炅才松开,恬熙往胸口看了一眼,已经破皮流血了。
他怯生生的看着严炅,迟疑的开口:「你……」
严炅不理会他,低头细细的舔舐着血迹,待到将所有的血迹舔舐干净后,他猛的咬住了粉嫩的乳尖。喉结上下滑动间,乳房里蕴含的乳汁已经被源源不断的吸入。
恬熙顾不上介怀被他突然的残酷对待,乳汁被吸食带来的释放感让他忘情的感叹一声。这一声后,严炅的动作变得愈发粗鲁和恣意。
他松开了恬熙,双手紧掐住他双乳,将那两团形状完美触感细腻弹性的雪兔握在掌中按压搓揉。温热的乳汁顺着乳尖被泊泊的挤了出来,缓缓的流到恬熙赤裸的胸前,将严炅的胸前也濡湿了不少。
严炅自然不会理会,他疯狂的蹂躏着那两团雪乳,对它们表现出疯狂的执着。两指一合,一颗柔软粉嫩的乳头便落入掌控,被来回捻动搓揉,然后被向外极力拉扯。另一颗也难逃劫难,被钳制在牙关间反复撕咬啃磨。火辣辣的疼痛让恬熙相信,两颗乳头必定已经是肿胀不堪了。可他无意去反抗阻止,这样被粗暴的对待,在疼痛中更让他获得一种暴风骤雨式的快感。
他的精神因这样的折磨而变得更加亢奋。双手虽得到了自由,却已经自如的缠上了严炅的脖子。
他紧闭着眼,呢喃道:「彻底的要我,毁了我吧,严炅,我的严炅!!」
身上人的动作一滞,随后恬熙感觉双手又被拉了下来。
他困惑的睁开眼,张嘴欲说,嘴里已经被严炅塞入一团软布。
他低眼一看,殷红一片还带着奶香味,定是他的抹胸无疑了。就在这时,严炅已经将他的双手绑起,让他在他面前彻底的无反抗之力,只能柔弱的承受。恬熙「唔嗯」一声,不解的看着严炅,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自己还有那么多相思之语未向他倾诉啊。可严炅看起来确实不想听,他冷着脸,当着恬熙的面解开剩余的衣裳,将修长精干的躯体裸露出来。
眼睛又开始发花了,恬熙极力想睁开眼看清他。可酒劲上来了就再也抵抗不住,他怎么用力眼前都是白花花雾蒙蒙的一片。就在朦胧中,他感觉到身上仅剩的衣物已经被全部剥除,然后双腿被分开,一只手指直接插入久未得甘露滋润的媚屄搅和两下,还未等媚屄反应过来,一柄炙热的肉刃狠狠的刺入。
恬熙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绷成弓形。
他嘴被堵上,所以不能叫出声,但透过嘴里的抹胸发出的哀鸣声可想而知他此刻承受着怎样的刺激。那物事如此硕大坚硬,以强横的姿态将媚屄小口撑得胀痛。已经许久未承欢媚屄如何受得起?在疼痛和紧张下开始痉挛。一圈圈的收紧,不但未能排斥出那肉刃,反而让媚屄小口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或许是不适的反应让严炅发现了吧,恬熙感觉到那肉刃终于退出去,还媚屄片刻的喘息之机。然后,又是两根手指伸了进去,按住媚径反复回转抽插抠动。果然,这样激烈但不失温柔的动作,让媚屄放松了许多。快意从媚径深处徐徐而来,娇嫩的粉色内壁开始渗出淫水,濡湿了手指,让它每次的进出都发出了「噗嗤噗嗤」的声音。恬熙的嘴巴被堵着,只能轻哼喘息。可就在这时候,粉茎落入一片温热潮湿之地──严炅用在嘴为他品箫。是的,顶端被一条软舌来回刷动,舌尖推开褶皱抚慰着孔眼。在将粉茎逗弄得挺起后,又转而上下舔弄这茎身。底下的小囊也得到了精心照料,被舌尖拨弄的摆动起来。
恬熙激烈的喘息着,嘴巴被堵上所以他只能靠鼻端喘着粗气。面上一片绯红,眼神已经彻底迷乱,春水波波碎星点点。
严炅猛然抽开堵嘴的抹胸,获得自由的双唇迫不及待的发出呻吟:「嗯啊……好舒服啊……」。随后严炅再度一手揉上了他的胸乳,在两团雪乳上流连动作。乳、茎、屄都在被亵玩采摘着,恬熙已经禁欲干涸了许久的身体如何禁得住。
他急促高亢的尖叫几声后,粉茎已经开始颤抖,就在严炅松开嘴的下一刻便吐出精水。淡淡的酸腻气息散开,让这淫靡之味更添了一分。
严炅随手扯过一件衣裳擦去精水。趁着他出精之后身体软若棉花,再度分开他双腿长驱直入!
第三十二章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瞧见的不是自己惯用悬帐的灵雾纱,而是晃荡荡一眼望尽大殿。恬熙眨了眨眼,空白的脑子半天才逐渐反应过来,随即便想起昨晚的一切。那样一个甜美而心酸的梦,如何不能让他欢喜。可一动,身体深处涌上的酸痛感,后庭媚屄里不久前被人蛮力占有过的空虚感,是他最最熟悉的。恬熙陡然心惊,逐渐复苏的身体更是清晰的感觉到此刻正紧靠着一个坚实的胸膛,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两人的身体正赤裸相对。
血液开始凝固,体温迅速的流失,刻骨的寒冷侵袭而来,他的身体甚至开始瑟瑟发抖了。嘴巴张了好几次,终于微弱的发出声来:「来人…来人……」试了好几次后,终于能大声喊出来:「来人,快来人!」声音吵醒了身边人,只看他眼睫毛抖动了几下,缓缓的睁开眼睛,恬熙心中的绝望几乎蔓延过顶,他歇斯底里的喊道:「快来人,栀香,轻雯薄桃,快来…来!」
终于,那人完全睁开了双眼,在短暂的朦胧之后,目光瞬时恢复了清醒。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恬熙,这让恬熙感到由衷的恐慌,他挣扎着从那人怀里逃离,恐惧的盯着他身体不断的后退,屏榻并不宽广,没多一会便他直觉身体悬空,然后下一瞬便滚落在地毯上。
有地毯接着,自然是不会摔疼了他,可却让他发出一声哀嚎,如濒死的兽最终的泣鸣。榻上人见他摔落身体一动试图俯身来拉他,可恬熙看到他伸过来的胳膊表情如看到一条毒蛇,他吓得面白如纸,拼命挣扎着向后躲,可两腿使不上劲,怎么都动不了。那人见状,便只好收回手去。
两人折腾时,守得远远的宫女们也听到了声音。匆忙的脚步声中,栀香轻雯薄桃都出现了,她们慌忙拥上前,看到恬熙带着满身欲痕在地上挣扎,忙上前先用一条斗篷遮住他身形,然后才畏惧的看着榻上人。轻雯小心翼翼的说:「娘娘有些受惊失态了,奴婢斗胆,请陛下先起驾上朝,待理完国事,娘娘也镇定下来。到时候陛下再来看望娘娘也不迟。」
严曦端坐在屏榻上,相比恬熙的状若疯狂,他确实是冷静的多了。目光复杂的看着恬熙癫狂的在轻雯怀里胡乱尖叫挣扎,他轻叹一口气,起身下了榻,在恬熙身边做了短暂停留:「朕晚膳时再来看你!」
他连母妃都不会再说,恬熙听到这句话到抽了一口气,嘴巴不能发声,身体不敢动却抖得更厉害了。
一群宫人们涌上来,簇拥着严曦整装去了。听到他们走开了,轻雯才示意薄桃亲自将恬熙的衣裳取来,轻声哄劝着恬熙为他将衣服穿好。再扶着他起身,一点点的往外挪去。
严曦已经走了,见他出来,刚刚躲得远远的侍婢们才终于敢围上来服侍。
恬熙呆滞的任她们摆弄,直到她们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才突然出声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轻雯为他擦脸的手一滞,先是目光严厉的扫了旁边侍婢们一眼,她们乖觉的放下手里的活,蹲下行礼道:「奴婢告退!」一下便退得干干净净。看她们走了,轻雯才小心安慰道:「娘娘,您刚刚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此刻正心神不宁。不如先别想了免得伤身,先再休息一会如何?」
恬熙顿时大声的呵斥道:「我问你,昨晚到底怎么了?」
声音之大,让轻雯几个被震得身体一抖。轻雯仔细瞧了瞧他脸色,知道是无法缓和过去了,只好艰难开口道:「昨晚,您歇下小半柱香功夫,陛下便过来了。
他满身酒气,一来便要挥退我们,我们本觉不妥。可陛下坚持,我们也不敢违抗,只好远远瞧着。结果,就瞧见……」
她停了口不敢再说下去,恬熙烦躁的喊道:「你说,快说下去!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
他的厉声催促下,轻雯只好继续说道:「瞧见陛下把您扶了起来,还端着茶杯要为您喝水。可…没一会,便瞧见您突然抱住了他,然后还…还亲了他,然后……」
她瞧了一眼恬熙的表情,再也不能说下去。扑通一声跪下,栀香薄桃也跟着跪下。轻雯扶着恬熙的膝盖,哭道:「娘娘,都已经过去了,您务必要想开,切不可与陛下置气,否则到头来害苦的还是您自己啊!您只要想着这只是酒后乱性,算不得数的!陛下跟您都是冤枉的!」
「酒后乱性?」
恬熙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他突兀的一笑,那笑容透着绝望:「轻雯啊,你们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我的酒量你们难道不知,怎么可能就这样便醉得分不出人?」
他轻声念道:「严曦,你好,你很好!!!」
与此同时,严曦端坐在龙辇上,面沈如水。身边跪侍的长贵低着头,半天不敢说话。许久,还是严曦先开口了:「去,遣人去盯着贵太妃的动静,每隔半个时辰便来向朕汇报一次。」长贵低声答应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陛下…那个,昨晚…皇后娘娘来过了!」只听头顶严曦「哦「了一声,长贵心惊胆战的继续说道:「皇后说是也来探望贵太妃,老奴便带着人拦了她半天,皇后娘娘见状,便走了。只是,老奴看情形,她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严曦嗯了一声,便淡淡说道:「传朕的口谕,中午便在凤仪宫用膳!」
李婉婉魂不守舍的对着满桌佳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昨天晚上,承欢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记得先是陛下一反常态,怂恿着诸人向太妃敬酒。待贵太妃酒醉离席后,陛下瞧着也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没过多久便也托故退席。她放心不下,便勉力主持了一会便结束了宴席,然后遣人去探陛下在哪里,好过去探望。得到的答复却是承欢殿。
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往深处想。毕竟陛下与贵太妃虽非亲生,却一向对他侍奉恭顺周到,自然是会去探望一下醉酒的太妃。可等她赶往承欢殿时,种种迹象却提醒着她不对。往日里人来人往的承欢殿宫人全都不知所踪,来迎接她的居然是陛下身边的人。而他们也遮遮掩掩,宁可冒着犯上的大不韪也要阻拦着他,不让她进去。她开始有些恼了,正要发火,突然听到殿内传来的几声声响。那声音不大,除了她身后似乎没人听见。可在她耳里,却无异于惊天旱雷。她心里有了个可怕的猜测,这个猜测让她丧失了一探究竟的勇气,终于匆匆退了出来。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到底,是不是她所猜测的那么糟糕?或者,只是她多想了,其实陛下跟太妃并无异状?正胡思乱想着,外面来人告诉她陛下御驾已到宫门口,李婉婉忙起身迎了出去。
将严曦迎了进来,李婉婉亲手伺候他换衣净手,然后才与他一同在餐桌上面对面坐下。她心神不宁,却还强颜欢笑为严曦布菜。虽勉力支撑,可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痕迹。
严曦瞧了瞧她抖了几次都夹不起一块鹿脯,便淡淡问道:「皇后有心事?」
李婉婉心头一惊,忙笑道:「臣妾哪有?不过是早起时有些受了凉,所以现在还觉得冷呢。」
严曦微微一笑,说:「朕知道你必定是有话想要问朕,既如此,就说出来吧,别憋坏了!」
他既然如此说了,李婉婉心头立刻来了勇气,她斟酌了半天,终于小心问道:「昨夜,臣妾想去探望酒醉的母太妃,正好遇见陛下身边的人,才知道陛下也在里面。
他们拦着臣妾不让臣妾进去。臣妾惶恐,担心是不是陛下与太妃有什么筹谋,如若被臣妾无意中打断了,可是臣妾的不是了。」
严曦沈默了一会,便淡淡说道:「并无什么筹谋,只是朕借着酒兴,与贵太妃行了云雨之事。」最坏的结果揭开了,李婉婉觉得一股寒意从脚跟一路充斥到头顶,整个脊柱都结成坚冰。她呆呆的念着陛下,不知如何反应。
严曦看着她,叹了口气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朕也不想瞒你。朕与贵太妃既然已经犯了错,便只能将错就错了。我们有了云雨之事,他必然不能再做朕的母妃了。朕想择一吉日,废了他太妃位,改册立为朕的妃嫔。昔日他在先皇身边从未受过名分上的委屈,朕也不想亏待了他。皇后以为如何?」
他突然询问李婉婉意见,李婉婉回过神来,立刻脱口而出道:「荒谬!」
严曦闻言脸色一沈,问道:「皇后说什么?」
李婉婉大失仪态,花容失色的驳道:「荒谬!他是您的母妃,先皇的贵妃啊!陛下怎么能迎他为妃?这让天下人知道,该如何看待您如何看待他?陛下此举,不是让您还有我们整个皇家成为天下人笑柄吗?」
严曦的脸色顿时很难看了,他冷冷的说:「皇后失仪了!」
李婉婉痛苦的摇头,苦口婆心的劝诫道:「陛下,您不能如此啊!他是先皇的贵妃,先皇的贵妃!且膝下还有陛下的几位同胞手足,陛下此举,有违伦常,不可啊!」
严曦脸色生硬如铁,他冷冷的说:「朕看皇后果然是病了,既如此,便好好将养着吧!」
说着,便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婉婉在身后连唤了许多声,见他置之不理,终于绝望的瘫坐在地。
第三十三章
晚上,恬熙枯坐在桌前,魂不守舍的看着薄桃为他殷勤布菜,却半天提不起筷子。薄桃无奈,劝道:「娘娘,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怎么行呢?心事再重,脾胃身体也要顾及些。否则您不好了,可让皇子们由谁照顾呢?」
她苦口婆心的劝告,恬熙只是嗯了一声却仍旧半天不见动筷。
薄桃无声叹了一口气,与刚刚走进来的栀香互看了一眼,两人皆是无奈。正要打起精神继续劝他进两口饭食时,外面一声唱喏:「陛下驾到!」两人大惊,下意识的看了恬熙一眼,只见他面色木然看不出喜怒。正在这时,严曦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栀、薄二人只好带着宫女们先跪下迎驾。
严曦做走过来目光一扫,先开口笑道:「在晚膳吗,怎么不等朕?」栀香懦懦的说:「回禀陛下,娘娘今天已经一天未曾进食,奴婢们担心他饿坏身体,故而先请他用膳了。」
严曦听了原委,便赞许的说:「你们做的很好。」然后在恬熙身边坐下,关切的看着他,问:「怎么不进膳呢,可是脾胃不舒服了?」
恬熙冷冷的不说话,严曦看了他一眼,自己笑了笑便伸手提起筷子,亲自夹了一块山药送至他嘴边,说:「来,吃块山药,开开胃!」
这一举动令室内众人侧目,恬熙更是骤然发作,一巴掌将筷子打开,上面夹着的一块山药更是飞远了。
严曦的动作凝滞了,众人皆吓得原地跪倒口称道:「陛下息怒」。
严曦沈默了一会,瞟了一眼恬熙,仍旧是铁面以待,不肯侧眼瞧他,自己先笑了笑,又自顾自的盛了一碗汤,说:「既然不愿吃菜,那就喝碗汤暖暖胃吧。」
他将汤端至恬熙面前,恬熙看也不看挥手又要打开,却被眼明手疾的严曦一把扣住了手腕。恬熙切惊且怒,怒瞪着他喝道:「放开我!」
严曦看着他,坚决的回了声:「不放。」
恬熙大怒,骂了声:「混蛋!」
严曦淡淡的回了声:「敢这么说朕的,你是头一个了。」
恬熙冷笑道:「难道你不服?」
严曦目光闪动,松开了手,低头舀着碗里的汤,淡淡的说:「昨日的事并非朕一人过错,为何要让朕一人承担?你不觉得太过推诿责任了吗?」
恬熙怒极反笑,讽刺的说:「怎么说,反倒是我错怪你了?」
严曦看着他,说:「追根到底不过是我们俩都酒后乱性,做不得数的。」
恬熙冷笑,说:「酒后乱性?你当我是蠢材吗?那日你让埋伏在我身边的人,在香炉里焚了什么香,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直接点破了关窍,倒并没有让严曦慌张。
他微微一笑,说:「终究是瞒不过你。」
恬熙冷冷的看着他,说:「我在这宫里活的年头比你的岁数还大,这种伎俩也能瞒我吗?」
严曦笑了笑,说:「是朕疏忽了,不过好在朕也从来没指望就能如此敷衍过去。」
他坦率的承认了,反倒是让恬熙有些意外。
他稳了稳神,怒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严曦很平静的回答:「朕要你!」
恬熙愣住,下意识的问:「什么?」
严曦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灼热:「朕说,朕想要你,已经想了许久……」
恬熙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天才失声喊道:「你疯了,」「朕很清醒」,严曦回答了他,将手中的碗搁回去,他伸手拉住恬熙的手。恬熙倒抽一口气,想要将手收回,可没想到严曦的手实在是力气大,他怎么都挣脱不开。恬熙急了,喝道:「放手!」
严曦直接回答:「不放,朕好不容易抓到的,怎么能放手?」
恬熙惊惶难安,喊道:「我是你母妃,是你父皇的人。你怎么能起这种不道念头,做出如此有违伦常之事?」「伦常?」
严曦突兀的一笑,他看着恬熙,目光揶揄:「刚刚你还说在这宫里的阅历比朕年岁还长,怎么竟也如此天真。这天家,是讲究伦常的所在吗?既如此,你是如何成为父皇的贵妃的?」
恬熙语塞,过去被这么直接的点破,他感觉尴尬又难堪。
严曦干脆直接将他拉至自己怀里抱紧,恬熙吓得挣扎不已。
严曦烦了,干脆喝了声:「别闹!」声音极有威慑力,让恬熙身体一滞,严曦趁机将他抱着坐下,一只手满怀柔情蜜意的轻抚着他面颊,感叹道:「你可知朕想你想了多少年吗?」
恬熙只觉得羞愧难堪,扭头闭口不言。好在严曦也不指望他回应,自顾自的说:「七年了,已经太漫长了。不,或许还要更久。」
恬熙闻言再度惊惶,他诧异的扭头看向严曦。
严曦微笑的看着他,倾诉衷肠道:「朕也不知究竟是何时,对你总是能抱有别无二致的好感,只知道对你的亲近一直伴随着朕长大。你可能不知道,孩童时朕最爱的便是去看你,甚至存了天真念头,希望你和母后能一辈子陪着朕。一直以来,朕都别无他想。直到那一日,朕无意中见到你承欢父皇身下,是何等的风情放肆,朕便开始觉悟了…」
恬熙目光闪动,立刻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的说:「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严曦点点头,说:「朕趁他们睡着偷偷溜出去准备掏鸟蛋。结果无意中瞧见了……」
恬熙惊呆了,那一日暴雨花窗下,他放荡妖娆的挑逗迎合严炅,本不过是两人的床帏之乐真性袒露,谁能料想到此刻竟会落入一个最不该之人的眼中?
严曦继续说道:「朕当时就那么瞧着,心里砰砰直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的身体,他正做着最淫邪下流的姿势,却是如此的风情万种,令人一见倾心。你知道吗,我当时有多么羡慕父皇,可享有你的万千风情。那天晚上,我就失眠了,整晚整晚想的都是你。你自摸着身体,俯身亲吻父皇,依偎在他身边摩挲,如何扭着腰臀摆动,如何张开双腿圈住他的腰。就这样,我每晚都想你,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做梦又一次梦到了你。这一次你身边没有父皇,只有我。你躺在那里,就像那一天一样,赤裸的躺在那里,然后远远的向我伸出手来。我着了魔一样的走过去,伸出手来,只是碰到你的肌肤,居然…」
他竟然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居然就第一次梦遗了。」
他说出口后就笑了笑,可恬熙哪里笑得出来。
他惊恐的看着严曦,心中随着他的讲述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严曦心里关于他的执念已经有多深,这魔障不可能轻易消除得了了。
严曦继续说道:「后来,父皇他驾崩了,朕虽是伤心,却也有一丝窃喜。因为朕可以独自拥有你了,父皇不能来分散你的注意力。可朕没想到,居然又来了个李勤弓。可好在,你其实并没有对他动情。朕很欣慰,这样朕杀他的时候就更无后顾之忧了。」
他微笑着侃侃而谈,眉宇间却隐藏着一抹阴鹜。恬熙越听越觉得畏惧,身体忍不住蜷缩起来。
严曦没有注意到,继续说:「朕就想啊,与其这样白白守着你什么都做不了,不如直接效仿父皇,将你名正言顺的收纳身下。既然今日你我话一说开,那朕便挑明了吧,朕要迎你为朕的妃子,与朕共进夫妻之实。」
他将这个决定轻易说出口,在恬熙听来却无异于九霄惊雷。
他脱口而出道:「你疯了,这怎么可能?」
严曦反问:「怎么不可能,朕是皇帝,朕的意愿就是天命。朕想要你,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恬熙急了,说:「你是皇帝,可皇帝也要有所顾忌。我是你父皇的妃嫔,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在你母后去后,更是照料了你这么多年。不管你承不承认,情理中我们已经与母子无异。你如此做,与乱伦有什么区别?你让天底下如何看待你我二人?将来你我九泉之后,你有何面目去面对你父皇母后?」
严曦冷冷的打断道:「你不用说了,父皇既然能将你光明正大的纳入,朕自然也可。只要你我并无正式母子名分,朕自然无需理会道义上的戒律。至于九泉之后,朕自然有说辞去面对父皇。别忘了,你是狐媚,天生就该来服侍朕的。当日,父皇不也是靠这个理由说服了先太祖皇帝,将你改赐给了他吗?」
恬熙呆了,他喃喃说道:「你都知道了?」
严曦微微一笑,说:「朕是天子,只要想,天下间自然无事瞒得过朕,也没有朕办不到的事。当日父皇确实是托了先皇御命,可只要朕做点手段,要将你名正言顺的纳入后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心情,确保可以乖顺的成为朕的爱妃。」
他停了停,看恬熙已经面无人色,便怜惜的说:「朕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朕也不急于一时,免得将你逼急了。只是,恬熙,你要知道,朕已经等得太久,不愿再继续等待了。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朕再来看你。」
说完,他松开恬熙,起身要走,临了又说:「好好进膳,或者你想朕一口一口的喂你吃?」
恬熙抽了一口气,不发一言。
严曦促狭的一笑,便要走了。恬熙突然喊住他,说:「曦儿,别逼我恨你!」
严曦回头,静静的看着他,说:「与其让你当朕是孩子一样的爱,朕宁被你当做一个男人去恨!」
第三十四章
那天恬熙彻夜未眠,第二天早起时便是一幅萎靡不振的颓唐模样。这让诸位前来向他请安的妃嫔们很是关心不解,个个都殷勤探问。但是她们自然不会知道个中缘由,反倒是发现贵太妃对这个问题似乎非常敏感,一反常态的以一种极不耐烦的态度冷漠的回应了她们,并草草让她们散了。这是极不寻常的,再者一向对来给太妃请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从不缺席的皇后居然也托病不来,这就太奇怪了。有聪明灵光的妃嫔自然是开始猜度:是不是皇后曾与太妃起了摩擦,故而让太妃如此伤神,还闭口不言原因?这倒是让她们有几分期盼了,毕竟皇后曾经深得陛下敬重宠爱,又有贵太妃支持,膝下又有一位嫡皇子,地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这对她们来说是很不利的。如果她与太妃起了间隙,间或也会影响到她在陛下面前的地位,这对她们来说可是有利的。于是她们便带着看好戏的心态静待事情发展。
后妃们的小心思,恬熙自然是无暇去推敲了。
他整日整日的失眠,不仅仅是心里永远压着那一晚那场离经叛道有违人伦的媾和。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敢睡着,生怕严曦会再次出现,重现那晚的疯狂。这不是为了恪守礼教,他已经三十四岁了,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感情后,所有的激情与炙热全都被严炅带走,对于任何一份爱恋,都已经无心无力。更何况严曦是严炅的儿子,是他从他襁褓之中看着长大的人,在他心中他与严炎严晓他们本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相比自己的孩子们,恬熙对他有着更多的期许。不为别的,就为他是严炅最看重的继承人,是汪皇后临终托付给他的孩子。
一想到汪皇后,恬熙愧疚难当。
他唤来薄桃说:「本宫要去太庙,下去准备吧!」栀香轻雯听到吩咐便关心的过来,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她们全都不再出宫回自己家,而是天天陪着恬熙,生怕他想不开做出傻事来。作为陪伴恬熙最久最了解他心事的宫女,她们心中非常清楚这对他来说是多么致命的打击。此刻听到他要出去太庙,隐隐猜到他的目的。栀香便忙说:「娘娘要去太庙,那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可好?」
恬熙摇摇头,说:「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这么多人跟着。你且去传话,依仗什么的也可免了,这么兴师动众的扰大魏诸位先皇清净,不好!」栀香听了只好下去传话。轻雯便说:「去走走也好,那奴婢就先准备着午膳,娘娘可要早点归来,免得耽误了用膳时辰。」
恬熙嗯了一声,收拾收拾,只带了薄桃并两个跑腿小太监便去了。
等到了太庙,他走入供奉诸位先皇后太后灵位的房间,在一众灵位中找到汪皇后的,跪下,深深的俯下身拜倒:「对不住,我终究是没能照顾好他!」灵位自然不会回应他,沈默的立在香火缭绕中。恬熙紧闭着眼,将脸埋在蒲团里,一滴清泪落下,将蒲团外罩的锦面晕染出一块水迹。
他跪拜了许久,身体一动不动的俯倒,身体似乎都要凝固成一团阴影。等到他再次起身,蒲团上的水渍已经扩大到巴掌大。恬熙看着汪皇后的灵位,喃喃道:「你现在怕是恨死我了吧!我对不住你,可请你相信,如若我能选择,必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
他很想说以后会制止严曦一错再错,可他开不了口。因为以他对严曦性格的了解,他直觉的感到这不是他一时兴起,以后也不会轻易放手。既然如此,说这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有什么意义呢?恬熙苦笑一声,对灵位说道:「原来是我错了,来到你面前做这种无用的辩解开脱。你若恨我,便恨吧!你本该这样了。只是,请别为了我这样不值的人,耽误了你安息轮回。若有下一世,我愿能来到你面前赎这个罪孽。」
说完,他再次深深拜倒,然后艰难的起身,离去。
这一次,他去了严炅的画像前。看着依旧是威严沈默的严炅,他喃喃呓语道:「我们终究是受到报应了,严炅!」心中的痛苦翻腾冲撞,将一个疲惫的心弄得千疮百孔,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当初我们胆大包天苟合成奸,你与我背叛了先太祖皇帝,令他蒙羞。现如今,你的儿子也如此待你我。这算不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呢?」
他自我解嘲的笑笑,随后又虚脱一样萎靡软倒在画像前:「可是严炅啊,就算是如此,我仍然想要活下去。为了我的孩子,还有我的族人们。还有一个原因,我一直羞于承认,那就是……严炅,我不想死,就算是到了如此不堪境地,我还是想要活下去。你怪我吗?」
他抬头看着严炅,他依然是威严冷漠的俯视着面前备受煎熬的爱人。恬熙看着他,痴痴的说:「看着我这样懦弱贪生,你会不会后悔爱过我?是啊,我有什么好呢?除了一副好相貌和古怪的身体,我还有什么?鲜廉寡耻,庸俗愚蠢。你们怎么都这么傻,看不穿我竟是个不值得的人呢?」
他喃喃问道,严炅没有回答。倒是身后几步远的薄桃已经泪流满面,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扶着他说道:「娘娘,您不是这样的人。请别在这样作践轻看自己了,先皇九泉下有知,也会心疼难安的。」
恬熙扭头看了看她,轻轻唤道:「薄桃?」薄桃诶了一声,答道:「奴婢在?」
恬熙继续问道:「你,其实是严炅的人吧?很早之前便被他指使到我身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薄桃一愣,恬熙继续说道:「早在那日我险些在那群侍卫手里受辱,你那时便第一时跑去搬来严炅这个救兵。那时,我便开始怀疑了。是不是?」薄桃低头,抿着唇,半天才低低承认:「是!」随后她又说道:「可是奴婢从未对先皇说过什么不利于娘娘的话,他也从未害过娘娘。奴婢一直是忠心耿耿的服侍娘娘,再无二心。」
恬熙看着她,问道:「我与严灵的私情,也是你让他知道的?」
薄桃脸色变了变,终究是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羞愧说道:「奴婢当时一半是忠于先皇,一半是自觉他并非您的良人。」
她停了停又说:「如若娘娘怨奴婢,奴婢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恬熙看着她,说道:「你也是他留给我的,我怎能舍弃不要?罢了,这也是我与他的孽缘,不能单单算在你头上。」
他回头再一次看着严炅,良久,说道:「扶我起来吧。」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皇后的仪仗。恬熙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自然的心虚。命薄桃拉开轿帘,他招呼道:「婉婉怎么出来了?不是说病着吗?」皇后面无表情,命人落轿,然后起身走到恬熙轿前,跪下行了大礼。恬熙大惊,忙命薄桃将她扶起。恬熙笑道:「你这孩子,今日怎么如此礼数?倒是让本宫有些奇怪了。」
李婉婉抬眼,那眼神让恬熙渐渐的笑不出来了。
许是觉察到他的尴尬,李婉婉将目光移开,淡淡说道:「怕日后能这样向母妃行礼的日子不多,不如趁现在多抓些机会吧!」那母妃两字,她咬词极重,恬熙的脸色顿时僵住。
李婉婉跪下,再度行礼道:「孩儿告退!」
说完便起身走了,恬熙呆呆的看着她离去的仪仗,后背仿佛一道灼热,煎熬着迅速冰冷的心。
回来的时候,严曦正等着他。恬熙无波无澜的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严曦见到他并没有多说,也只是一句简单的话:「朕已经提前拟好了你的册妃封号。」
恬熙「哦」的淡淡回应一声,然后,在他面前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等到他再度醒来,身边轻雯她们喜极而泣道:「娘娘终于醒了,阿弥陀佛,您已经昏迷了几日,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他的几个孩子也围拢着擦泪喊道:「母妃您几日昏迷不醒,可吓死儿臣了。日后别再这样了!儿臣实在是害怕,您也跟父皇一样,对我们撒手不管就走了。」
说着说着,几个孩子大哭起来,轻雯她们忙宽慰道并将他们带开。在她们身后,恬熙看到了几位熟人,他懒懒招呼道:「族长,你们也来了?」青丘族那位燕归的继任者也是眼眶含泪,频频点头道:「娘娘一病倒,陛下说娘娘得的是郁沈不解的心病,便开恩接了我们进来,日日守在娘娘身边,就等娘娘一醒来便能瞧见我们这些族人,让娘娘开心。」
恬熙嗯了一声,看了一眼他们身后不远处,面色如水般沈静的严曦,扭回头不再看人,淡淡说:「别再担心,我会好起来的,健健康康的。然后,好好的跟你们过日子。」
第三十五章
从此之后,恬熙如换了个人般精神振作,语笑妍妍。对于太医们的汤药从不拒绝,每天都扶着宫女的手在西苑里悠闲散步。
他这次病症本就由心而起,自然也是由心而治,没多久便痊愈了。那一日,严曦得到太医请脉的回报,特来看他,他也并不冷眼相对,甚至还一反常态的微微一笑,喊了声:「陛下!」
严曦有几分意外,随后就笑道:「何须如此多礼?」
恬熙仍旧是微笑着,说:「趁着现在来得及,赶快改口,免得日后要改口时偏偏改不了成了大不敬之罪了。」
严曦一愣,大喜过望,随后含笑拉过他的手握住,含情脉脉的说:「无论你说什么,朕恕你无罪!」
恬熙毫不抗拒被他如此亲密接触,笑容一点变化都没有。
严曦对他本就觊觎多年,此刻见他一笑明媚绝伦,更是心中瘙痒难忍。一时动情之下,忍不住凑上去要吻。恬熙也不躲闪,任他吻了上来。可就在他嘴唇即将贴上的时候,恬熙突然问道:「你对你父皇,难道真没有一点内疚吗?」
严曦动作停滞,然后缓缓移开。
他定定的看着恬熙,他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可他终于看明白,那笑容却是带着讥讽冷淡的。
严曦的火热立刻被冷水泼了大半,他冷冷的说:「既然父皇无需对先太祖皇帝有内疚之情,朕自然更无须如此了。你是狐媚,本就该侍奉帝王。礼仪伦理这种东西,你身为狐媚还会需要吗?」
他的话说的很重,到了末尾也带了几分揶揄味道。恬熙却并不生气,他浅浅一笑,说:「不愧是你父皇的儿子,果然青出于蓝了。真不枉你父皇一番栽培了。」
严曦冷冷一笑,说:「方才你说要改口,既然如此现在连这一句也改了吧。以后你也得跟着朕称先皇为‘父皇’,否则日后再外面面前说错了,也是尴尬。」
恬熙摇摇头,说:「我改不了了!」
严曦脸色一沈,说:「如何改不了?」
恬熙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他看着严曦,神情却是怀念的:「我可以改对你的称呼,改对你的态度,按照你的心愿去做任何事。可唯有一件,我改不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因为我的心,一直活都在他那。」
严曦有几分恼怒,截口打断道:「可先皇已经驾崩多年。」
恬熙立刻接口道:「所以我那颗心也先代替我去陪他了。」
严曦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你这是故意激怒朕吗?」
周围的宫人们全都吓得脸色发白,自发的跪满了一地不敢出声。恬熙却是非常镇定,他淡淡的说:「不,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我爱你父皇,这辈子我能喜欢很多人,但只爱过他,谁都不能取代他的位置,这个就算是拿任何东西来要挟我,都做不到的事。既然你这么迫切并势在必得的要我,那这个最好一开始便说清楚,免得你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到头来与我两败俱伤便不好了。」
严曦的脸色已经气得发紫,他气急而笑,一把将他拉进怀中,捏着他下巴冷笑道:「是吗?可朕偏偏就是个强脾气,从不喜欢将就。朕要你,你就得给,连人带心的给。」
恬熙摇头叹息道:「你何必如此强人所难呢?」
严曦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吞噬:「朕是天子,从未学过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
恬熙忍不住笑了,仿佛听到一个挺好笑的笑话,但他瞧瞧严曦的脸色,终究是没有继续挑衅,干脆直接说:「严曦,我绝不会爱你!这一点,就算你再与我媾和千次万次,就算你再拿我的孩子和族人们来增加筹码,都是无用的。我这一生的所有的爱和痛,都已经给了你父皇。不可能再能对第二个人如此了。」
严曦怒到极致,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恬熙,微微一笑。松开了对他下巴的钳制,这才发现刚刚自己不知不觉加重的手劲,竟然在他下巴上捏出两道淤痕。那淤痕青紫,在恬熙雪白细腻的肌肤上,看着煞是触目惊心。
严曦忙对一旁跪着的栀香喊道:「快去拿药来。」栀香抬头看了一眼,也是大惊,忙站起来跑开了。
严曦将恬熙拉到怀里坐着,爱怜的抚摸着他的下巴,温柔的问:「疼吗?」
恬熙看着他,很平和的回了声:「不疼。」
严曦便笑了,说:「撒谎!」恰在这时,栀香拿了药过来,就要给恬熙上药。
严曦伸手接过,亲自为恬熙涂上药膏。然后看着他,说:「朕要将药膏推开,你可忍着别哭。」
恬熙微微一笑,说:「请吧!」于是严曦便开始反复推开,恬熙一动不动的任他作为。好一会,一直到严曦将他的下巴处肌肤推拿得阵阵发热,这才停下。接过宫人们递上的手巾,严曦不自己擦,而是递给恬熙,说:「朕为你上药,你不报答一下吗?」
恬熙微微一怔,仍旧是接过手巾,为他细细擦拭手掌。
严曦含笑看着他为自己擦手,然后缓缓说道:「朕知道,是太逼你狠了些了。」
恬熙垂着眼,听着他的话眼角都未曾动一下。
严曦继续说道:「你与父皇的情深,其实朕早就知道。是朕太心急了,急着让你忘了他服侍朕,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简单的事。」
恬熙张口打断道:「不仅如此,你是他的孩子,在我眼里也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不能把曾经视如亲子的人当做一个男人去爱。」
严曦的笑容有一瞬凝滞,但随即却回复正常:「没关系,我们的日子还长。父皇能给你的,朕会给您更多。朕会让你知道,朕是值得你托付真心的好男子。」
恬熙不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曦继续说道:「朕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接受,没关系。来日方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朕相信,你的心总不会是比金石还有坚硬吧?」
恬熙垂着眼仍旧是不说话了。
严曦说的动情,伸手要去抚摸他的脸,手指伸到他额角时,一眼瞥见他眼角颜色娇艳的蔷薇纹身。手指一顿,转而抚向脸颊,随后吻了上